暖春四月，梨花盛放。
若不是王承训在前带路，李固在密匝匝白色海洋穿行，大概率是要迷路。
又前行数百步，隐隐有丝竹之声传来。
忽见一白墙于林中显出，朱门半掩，左右两排北衙禁军，盔甲鲜亮。
“陈大将军，圣人召李固梨园奏对。”
竟然是陈玄礼亲自站岗。
“辽阳郡王，得罪了。”
他亲自将李固浑身上下摸了个遍，没有发现任何异样，便挥手放行。
甫一进门。
歌舞乐曲之声陡然放大数倍。
此处乃一半封闭圆形围廊建筑，占地面积颇为广阔。
数百人的庞大乐班几乎将中间微微隆起的场地占领一半。
舞台的正圆心锦带飘舞、飞燕穿梭。
李隆基亲自手持一面羯鼓，死死盯住台上女舞者的脚步，以作完美合音。
整场视听盛宴，丝毫不逊于后世国家级音乐厅的大师表演。
这不就是回音壁嘛。
唐人此时对声学的掌握，竟丝毫不下于明代。
李固摸摸鼻子。
这定然又是出自少府巧匠之手。
他这个名义上的少府长官，看着是真眼馋啊。
在旁边静待片刻。
一曲终了。
台上舞者已是香汗淋漓，呼吸也有些急促起来。
白皙无瑕的小脸红扑扑的。
周遭万株梨花全都黯然失色。
李隆基有些疼惜道：“娘子，赶快休息片刻。”
那舞者闻言臻首低垂，有些羞赧道：“陛下，有旁人在呢。”
李隆基斜瞥了一眼李固，转头道：“是广宁的驸马，都是自家人。”
“臣李固拜见陛下，杨太真！”
说着，膝盖就要打弯，却被圣人摆摆手：“梨园之中无君臣，只以乐为尊！”
“是！小婿拜见泰山大人！”
重新换了个姿势，又是大礼参拜。
李隆基虽嘴上嫌弃，可心中却是受用。
杨玉环莲步轻移，来到近前：“果然是俊俏的紧，广宁好福气。”
此话一出，李隆基竟然有些吃味儿：“娘子，这小子比起朕年轻时可差得远！”
这话听得李固心里直摇头。
看来恋爱中的人果然智商接近于零。
杨玉环提广宁明显是意有所指，可李隆基竟然没听出来，反倒打翻了醋坛子。
可是前寿王妃何等冰雪聪明，立马就接住话头：“三郎自是天下无双，驸马都尉虽俊俏，可还是晚辈呢。”
李固立马调整姿势道：“小婿拜见阿娘！”
砰~
“混账！”
李隆基直接踹了李固一脚。
“这阿娘也是你能叫的？！”
可杨玉环却是被逗得咯咯直笑。
“三郎，妾何时多了这么大个孩儿？”
她与李隆基至今没有一个子嗣诞下，猛然听到李固这么叫她，非但没有生气，反倒生出了一丝别样感觉。
见杨玉环不怒反笑，李隆基也展颜道：“罚你小子献艺一曲，若过不了关，等着挨板子吧！”
皇帝碍于礼法与朝野内外反应，一直苦苦找不到合适时机给杨氏女个正式册封。
但在其心中，已是早早将其摆在了贵妃位置上。
一应规格待遇甚至比肩皇后。
可谓是荣宠之极。
那广宁、李固自然是她的子女辈。
没毛病啊。
李固看了看硕大的舞台，苦着脸道：“小婿实不善此道。”
李隆基对着羯鼓努努嘴：“这个呢？”
“也不会！”
“琵琶、扬琴、大鼓........”
没一样会的。
“啧啧~听说你纳了裴旻的女儿，那就上去剑舞一番吧。”
李固此时表情犹如便秘：“.....臣.....是用刀的。”
李隆基像看傻子一样看了过去。
偌大场地突然寂静下来，氛围极为肃杀。
王承训在旁边看得干着急，可以他的身份只要敢插嘴，那就是个十死无生的下场。
杨玉环本来言笑晏晏的表情也慢慢收了起来。
刚才给几分面子还是看皇帝心情不错的份儿上。
但要是在梨园败了圣人跟自己的兴致，可就是百死莫赎的后果。
“小婿......在塞外学得一项音技实乃中原无有，愿献于泰山、娘娘！”
杨玉环凤目微敛，轻声道：“你竟敢在三郎这等大家面前夸此海口？”
李隆基作为大唐头号音乐发烧友，不惜花费大量金钱与资源，修建此处梨园。
更是搜罗天下有名乐师、歌伎、舞者来此。
这百亩梨园可谓是百家汇聚无所不包。
你一个带兵打仗的，竟敢说中原无有？
“若在场有人见过，小婿愿领死罪。”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彻底激起了李隆基的兴趣。
“若真有此技，朕必不吝赏赐，可要是大言欺天........就别怪我这个当岳丈的不讲情面。”
“小婿需要一些道具.....”
李隆基一甩衣袖，对王承训道：“你来办，莫要超过一刻钟。”
“遵旨！”
稍顷。
一扇硕大锦绣屏风立于舞台中央，其后似有人影晃动，即使李隆基与杨玉环坐于稍高的位置，也看不清后面有何动作。
“装神弄鬼。”
杨玉环心中不屑，但脸上却是一副好奇模样。
李隆基则是金刀立马，死死盯住屏风不动。
他御极已近三十年。
权力巅峰所带来的快感已经渐渐感受不到了。
如今能让其内心产生波澜的，就是一种“重回年轻”的感觉。
跟杨玉环的禁忌之恋是其一。
剩下的就是音乐。
李固于屏风后面深吸口气，然后心中默念：京中善有口技者.......
就在众人即将逝去耐心时。
啪~
一声脆响传出，如抚尺击木。
满场肃静。
又闻犬吠惊天。
满场皆奇。
紧接着便是妇人惊醒，哈欠连连，其夫低声呓语，如在众人耳边诉说.......
杨玉环捂住樱桃小口，满脸不可思议。
所有乐师全都屏息凝神，虽然百爪挠心，却又不敢交头接耳，生怕弄出响动，打断台上表演。
李隆基神情肃然，转头看向王承训：“屏风后面都有何物？真的就只有李固一人吗？”
王大内侍咬牙道：“启禀陛下，驸马都尉只让奴准备一桌、一椅、一尺、一扇而已，所有内侍也都在此处，绝对没有旁人参与其中！”
“果是神技！”
李隆基从不耐烦变成了极度好奇。
大唐皇帝富有四海，什么没听过没见过？
眼前完全未知的领域，其价值有多大？
圣人不介意将今年的少府所得全部掏空。
一场如痴如醉的表演终了。
屏风撤去。
果然只见李固一人。
其余不过一桌一椅一扇一尺。
“好！果然是中原无有之神技！”
李隆基起身朗声道：“驸马都尉想要什么赏赐，尽管道来，朕无不应允！”
在场众人目光齐刷刷看了过来。
李固俯身拜道：“小婿只求常伴陛下、娘娘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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