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点吃，别噎着了。”
李固看着眼前这个如同饿死鬼托生的汉子，如何也没办法把他跟左羽林将军联系起来。
可他偏偏就是朝廷派过来的禁军大将。
自李祎薨逝、外祖辛思廉卸了南衙职司，陈玄礼与高力士就没少往两衙塞人。
这几乎被饿脱相的军将看样子也是刚提拔上来的，在长安时几乎完全没有印象。
许是终于用食物将这条命捡了回来，两行热泪从孙老奴枯瘦的脸颊滑落。
他双膝下跪，朝李固大礼拜下。
“谢郡王殿下活我性命！也替帐外二十八袍泽给您磕头了！”
砰砰砰~~
以头抢地，闷响不止。
李固起身将其止住：“不必如此，你我皆为国报效残躯之人，何谈言谢？只是.......尔等为何落得如此境地？”
孙老奴长叹一声，将原委缓缓讲来。
自突厥变乱，李隆基便命王忠嗣筹谋颠覆之事。
剿灭右厢五部是剪其羽翼，挑拨铁勒诸部叛乱是驱虎吞狼。
而派遣禁军大将北上招降纳叛则是趁火打劫，进一步削弱北境强蕃的实力。
当初突厥后族能提前躲过追杀，甚至能千里逃亡来到漠南之地，左羽林卫这支千余人的使团出力甚多。
李固恍然。
王忠嗣绝对不会干这种没多大意义的事情。
这是眼看突厥要不行了，中枢有人想要抢些功劳。
“此策是何人所献？”
孙老奴也不遮掩，直接回复道：“是南衙杨国忠.......高、陈两位大将军也是支持的。”
虽心中隐隐有些猜测，但李固能听到这三个字时，还是有些荒谬的感觉。
他将目光转回对方脸上。
那此人应是高力士那边的了。
杨国忠会来事儿，能讨圣人欢心，两位禁军大佬顺水推舟。
王忠嗣随手打发过来，也没有任何接应措施。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
但深入敌境数千里，还是打着挖墙脚的主意，很难不出意外。
李固不由隐隐担心起仆固怀恩来。
这位世袭的金微州都督主动请缨，带着数百人往起祖地招揽仆骨部来归。
此部世代在石勒喀河上游游牧，离现在右厢之地较近，而远离主要战场。
其就算不能成功，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本来各方互相攻伐，实在是有不少浑水摸鱼的机会，也招揽了数万部民想要依附大唐，可前些日子，本在全力追杀突厥王族余孽的铁勒三部不知怎的就分道扬镳，葛逻禄更是往东杀了过来，不光将收拢之民全都抢走，还纵马围杀！”
可如今听孙老奴的讲述，草原如今人人自危，三大部族甚至在没有完全剿灭突厥的前提下，竟开始干涉铁勒其他族群了。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说到此处，孙老奴青筋暴起，恨意滔天：“可怜我一千六百余儿郎，只剩下二十八人！！某愧对朝廷！愧对圣人！”
他双眼精光一闪，沉声道：“谢殿下让某做个饱死鬼！”
其话音未落，便要飞身抢夺亲卫佩刀，谁知却被雷万春一把抓住。
其双手犹如铁钳，孙老奴吱哇乱叫却是丝毫动弹不得。
李固摇头叹道：“何必如此？不若留存有用之身，以图将来。”
还未等对方答话，却见斥候入帐通报军情。
葛逻禄大军已至营外三十里。
“那些胡狗竟敢追杀至此！？”
孙老奴怒不可遏：“殿下，请放某出去，带麾下儿郎跟他们拼了！”
李固闻言，轻笑道：“你倒是个乖觉知恩的，但未免有些太小瞧本将的实力。”
被一下说破心思，孙老奴登时老脸通红。
他入营时虽饿极了，但还没有彻底失去该有的机警。
辽阳郡王营寨不大，但从规模上来看，绝对不到两万人马。
可葛逻禄浩浩荡荡至少有六七万控弦士，随行的毡帐牛羊更是多如星辰。
实力对比太过悬殊。
如对方强行要人。
多半还是要被窝囊地交出去，落得个千刀万剐的下场。
就算此事被朝廷知道又当如何？
漠北太远。
唐军边镇也是鞭长莫及。
不如壮烈冲阵而死。
不光辽阳郡王那边能得个好，朝廷也不难做，说不得家中妻子也不会被牵连。
“随孤出阵，会会那伊纳勒！”
“大王！”
孙老奴还待劝阻，却被雷万春一把架起，推搡着出了大帐。
“郡王让你干啥就干啥，婆婆妈妈像个小娘皮！”
被对方这么一顿数落，孙老奴也被激起心中傲气。
他虽非边镇出身，但也是被拔擢于禁军行伍之间，弓马武艺娴熟，兵书战策精通。
哪能被人如此看扁？
“给某一匹马，一副皮甲！”
既然要出阵，就不能丢了郡王脸面。
可当孙老奴收拾停当，纵马出营之时，还是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三十里的距离，对草原骑兵来说也就是片刻的功夫。
远处缓坡已涌来无边无际的“黑云”。
可李固却仅仅带了百余骑。
此人如今声威虽隆，甚至号称百战无敌，但如此作为也太托大了吧。
“害怕了？”
身侧雷万春出声调笑。
“狗奴才怕！”
孙老奴扬头否认。
事已至此，反正没有回头路了。
等下若事情有变，他舍了这条命，让郡王逃回便是。
若运气好，唐军能安然回返。
以李固过往的做派，绝对会将其家小厚待。
他孙老奴也不算白死。
想到此处，这位左羽林将军一夹马腹，就要抢占李固贴身位置。
“回去！！”
没成想被其亲兵一声呵斥，闹了个没脸。
“嗤~~连某都难担贴身护卫之责，你倒还想凑过去！”
雷万春连连嘲笑不已。
孙老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但这倒也没什么。
他出身寒微，能坐到如今这个位置上，被冷嘲热讽都是家常便饭了，自不会为这点羞辱放在心中。
只是其心中愈发好奇。
这百余骑竟然如此有信心，能在万军之中安然回返？！
过往他也听些传奇故事，每每为古时名将事迹心折，可这些基本都是夸大事实之言，作为统军将领，如何能不知晓？
但辽阳郡王这做派，大部分的古时神将都不敢为吧？
在大军之中的伊纳勒冷哼一声，也只带了百余骑前出。
双方相距半箭之地，几乎同时勒马驻足。
“可是辽阳郡王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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