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七年六月十五。
朝廷的圣旨历经近一年时间才辗转来到撒马尔罕。
而派往河中与波斯故地的众将除了远在尼沙普尔的李守忠与铁门关的羌热礼之外，只得再次回返。
“冬天大雪封山，朝廷的快马哪能翻越葱岭啊？还望辽王殿下原谅则个。”
送信的竟然是之前躲在拔汗那不敢继续西进的边令诚。
看其一脸讨好连坐都不敢坐的模样，显然是怕被这位大唐罕有的异姓亲王给迁怒了。
安西监军使不敢不来。
因为这是刚封了西平郡王高仙芝的意思。
之前他与李固合作愉快，默认了以天山为各自势力范围。
可如今燕北强势坐大，成为抵挡西方大食进攻的主责衙门，那他安西就没必要再多掺一脚。
李晟“擅自越界”占据开伯尔山口的事情，就算是揭过了。
让边令诚来送封赏诏书，算是进一步善意的表达。
同时西平郡王也就此撇清，之前这阉竖擅自派使者招纳蕃国，并不是他的意思。
边令诚陪着笑继续道：“刚开春咱家接到使者跟郡王的手书，一刻不敢停从摩揭陀国而来，真是恭喜大王！贺喜大王！建此不世功勋！进位亲王！”
李固咂咂嘴，脸上却是并没有什么笑意。
“孤如果记得没错，自我大唐开国以来，也就逆贼罗艺跟杜伏威获封过异姓亲王吧？监军使以为如何？”
歘~~
满场寂静。
一滴冷汗从边令诚太阳穴间滑落。
“边公是在恭喜我呢？还是咒我呢？”
此言一出，内常侍再也支撑不住，噗通边跪倒在地：“大王！大王！咱家绝无此意！绝无！自当年出使日本有幸与殿下相识，您就是天上日月，我......奴........”
“够了！”
李晟抽刀而起，一把将其擭住：“二兄，你若厌恶此人，弟现在就将这阉竖宰了！”
“嗷呜~~殿下！郡王殿下！老奴老奴之前并不是有意欺瞒，实在是当时确实有病......有病啊！”
边令诚四肢胡乱踢蹬，一股腥臊气味儿突然钻出。
“腌臜泼才！”
李晟脸上厉色一闪，就要挥刀，却被李固出声止住。
“良器~他毕竟是监军使！你把他杀了，可是谋逆。”
但副经略很罕见地没有听话，反而要继续斩杀的动作，谁知又被旁边的许远扯住袖子。
“将军不可！莫要让大王蒙受不白之冤！”
旁边的裴玢也出声道：“朝廷此举明显是有意挑拨，副经略莫要上当。”
只有薛裕在旁边低头垂目似入定老僧，一个字也不敢说。
李固叹息着摇头起身：“良器，我视你为亲弟，当年在岭南之时你已表明心意，如今我如何还能疑你？这陇西郡王的名头你暂且受了，以后再作计较便是。”
“暂且留着狗命！”
李陇西一把将边令诚掼到地上，随即寒光一闪。
“啊~~”
安西监军使吓得晕死过去。
锋利的横刀却是并未奔着他去，反倒将李晟自家幞头割下，一大把头发飘落，被其拿在手中。
“朝有奸佞！吾必斩杨国忠如此发！！”
毒誓发出，众皆凛然。
李固缓缓走近，然后轻轻拍了拍对方肩膀。
“不必如此~就算朝廷不说，短时间内孤如何回得去？咱们大军只要一撤，万余阵亡将士的血就白流了！弟甘愿如此吗？”
李晟冷哼道：“那也要朝廷收回什么‘永镇河中’这样的屁话！”
“嘴仗官司可以慢慢打，但李林甫暴毙朝野震动，边镇连封三王，孤恐很快就有大变发生，咱们要早作准备。”
此时许远轻叹道：“大王英明！那李贼在时，虽阻塞言路、独断专行，还屡屡与我燕北为难，但平衡之道却是操弄得炉火纯青，且其出身宗室不管是威望还是权变之能都无人望其项背，可换了这杨国忠上来，看似封三王一碗水端平，但却让咱们燕北丢到一边.......”
说到此处，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不知他是真看不出来还是故意剑走偏锋，没了咱们在北边镇压，那些个边镇军头们如何还能像往日那般老实？”
久在边镇的裴玢对此事也很有发言权：“不错！就是裴公在范阳如今也是如履薄冰，宛若走在火山口上。”
国势日繁，民生日艰。
河北一道供养三镇。
陇右朔方，吃光岁入。
节度使打仗，如今竟靠柜坊贷款！
真真是亘古未有之事！
如此和籴之法挖空百姓米缸面垛，就连士族寒门都叫苦连天。
广宁城才营造几年？
如今人口已破三十万！
其中七成以上都是北地逃人。
听说范阳、平卢更多。
他们无依无靠，穷困潦倒，只得投身行伍以搏个出身。
如崔乾佑等被推到台前的世家代言人，拼了命地将自家节帅拱得高高的。
若不如此，他们如何能坐高位？
这回朝廷可是丢了一个亲王爵，四个郡王爵出来。
李林甫初稿，杨国忠润笔的“边戎策”，不知有多少大族在背后使劲儿。
“哎~~这是在逼我呐。”
李固幽幽一叹。
在西征之前，他提前已跟外祖、母亲交换过意见，并通过他们与京中豪族沟通，暗中释放其有“出将入相”之意。
不说一步到位直接升任左相，但只要有个同中书门下的名头在身，其以军功与各种资源，就能与李林甫分庭抗礼。
可惜。
除了跟他绑定较紧的裴氏，还有草原归化诸部的家族，其余顶级门阀显然还是不相信以李固所代表的辛氏能够托付。
转而统一支持了弘农杨。
没想到他当初走出的一步闲子，还真的登上权力之巅。
时间线的收束之力还真是强大。
至于说马奴抖起来，甚至要反噬主人。
这倒是没啥可说的。
面对世界第一帝国宰相的宝座，谁都把持不住。
还是自己打得太远了！
要不是两边信息沟通不畅，如何能让他这么轻易便钻了空子？
想到此处，李固脸上厉色一闪。
“河中与波斯旧地必须尽快整合下来！”
他高声喝道：“众将听令！”
“喏~”
李晟带头单膝跪地，其余诸人呼啦啦拜倒一片。
“恩已施，威却远！”
大唐唯一异姓王杀气四溢：“一年内！孤要河中波斯故地通驿路，立柜坊，行保甲，纳钱粮！如有不从.......尽族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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