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
一声轻微的、几乎被夜风吞没的脆响。是阳台玻璃门框上那个老旧的插销,在门被带上时,因惯性自动弹入锁扣的声音。不重,但在沈清莲此刻异常敏锐的听觉中,却清晰得如同一声判决的槌音,沉闷地敲打在心头,也敲打在这分隔生与死、内与外的薄薄玻璃上。
她背靠着紧闭的阳台门,冰凉的玻璃透过单薄的睡衣,将深秋夜间的寒意一丝丝、缓慢而顽固地渗透进她的背脊。她没有立刻动弹,就那样静静地靠着,像一尊失去温度的雕塑,嵌在狭窄阳台的阴影里。耳朵却竖起着,全神贯注地捕捉着门内的一切声响。
门内,是另一个世界。
起初,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死寂。比客厅更深沉、更压抑的寂静,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但那死寂并非真空,而是被一种更加细微、却无处不在的、背景音般的“嘶嘶”声所填充——那是煤气从厨房灶具阀门缝隙中持续泄漏的声音。隔着玻璃门,声音变得沉闷、遥远,却依旧执着地、无孔不入地钻入她的耳膜,像无数条冰冷的毒蛇,在黑暗中蜿蜒爬行,发出致命的低语。这声音提醒着她,门内正在发生什么,那平静的表象下,死亡的浓度正在一分一秒地累积、弥漫。
除了这稳定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嘶鸣,再无其他声响。没有咳嗽,没有呻吟,没有挣扎的动静,甚至连沈月柔那粗重缓慢的呼吸声,也听不到了。阳台门虽然老旧,但密封性尚可,有效地阻隔了大部分声音。此刻的寂静,反而比任何声响都更令人心悸。那意味着,沙发上的人,可能已经陷入了更深的、药物与缺氧共同作用下的昏迷,或者……更糟。
清莲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吐出一口气。气息在冰冷的夜空中凝成一团转瞬即逝的白雾。她松开了一直紧攥着的、已经有些潮湿的毛巾,任其滑落在脚边粗糙的水泥地上。新鲜的、冰凉的空气瞬间涌入鼻腔、肺叶,带着城市夜晚特有的、混杂着尘埃、远处车辆尾气和淡淡植物腐败的气息。这空气与门内那甜腻、腐败、令人晕眩的煤气味道截然不同,冰冷、粗糙,却充满了生命所需的、无害的氧气。她贪婪地、深深地吸了几口,让那冰冷的空气冲刷着肺部,驱散残留的恶心感和隐隐的眩晕。每一次呼吸,都像是一次无声的确认:我还活着,我在外面,这里是安全的。
安全。这个词此刻显得如此讽刺,又如此真实。这道玻璃门,成了生与死之间清晰而脆弱的界限。门内,是她亲手打造的毒气室,是她血缘上的母亲正在无声无息走向终结的坟墓。门外,是这个冰冷、污浊、却依然让她得以存活的、喧嚣而真实的世界。而她,就站在这条界限上,背靠着死亡,面朝着生天,像一个冷静到残忍的哨兵,守望着自己导演的终局。
她终于动了动僵硬的身体,离开门板,向前挪了一小步,侧过身,将脸颊轻轻贴在冰凉的玻璃上,眯起眼,努力向客厅内望去。
阳台没有开灯,只有远处城市永不熄灭的霓虹和零星路灯投来的、极其微弱的光污染,勉强勾勒出屋内模糊的轮廓。厚重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挡住了大部分光线,客厅里一片昏暗,只能看到家具大致的、深黑色的剪影,像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沙发所在的位置,更是沉浸在浓得化不开的阴影里,只能勉强看到一团比周围更深的、不规则的隆起,那是沈月柔蜷缩的身影,此刻已完全静止,无声无息。
看不清细节,看不清表情,甚至看不清胸口的起伏。只有一片凝固的、深沉的黑暗。那黑暗仿佛有了重量,有了温度,带着死亡的冰冷气息,透过玻璃,沉沉地压在她的视网膜上,压在她的心头。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着,看着。目光空洞,没有焦距,仿佛穿透了那层黑暗,直接落在了那具正在失去生命的躯体上。没有激动,没有恐惧,没有愧疚,甚至没有多少思考。大脑像被彻底清空了的硬盘,一片空白,只有最基础的感官还在运作,接收着外界冰冷的信息:玻璃的冰凉,夜风的刺骨,远处隐约的车流声,以及门内那持续不断的、象征着生命流逝的嘶嘶声。
时间,在这种诡异的静止与守望中,被拉得无限漫长。每一秒,都像一颗沉重的水珠,从极高的地方落下,砸在意识的深潭里,发出空洞而遥远的回响。她不再去计算具体过去了多久,不再去推演煤气浓度、昏迷时间、死亡节点这些冰冷的参数。那些精密的算计,在计划启动的那一刻就已经完成。此刻,她只是一个旁观者,一个被自己的意志放逐到安全地带的、沉默的观众,等待着舞台上那唯一的演员,完成她最后的、无声的表演。
夜风毫无遮挡地吹过狭窄的阳台,带着深秋入骨的寒意,穿透她单薄的睡衣,掠夺着她皮肤上仅存的热量。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手臂上泛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寒冷是真实的,尖锐的,与屋内那正在发生的、缓慢的、温暖的死亡(一氧化碳中毒会导致皮肤出现樱桃红色,但其实体感是窒息和昏迷)形成了残酷的对比。她抱着手臂,指尖深深掐入上臂的皮肉,用疼痛来对抗寒冷,也对抗内心深处那可能随时会翻涌上来的、她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的东西。
风掠过耳畔,发出呜呜的轻响,时而卷起阳台角落堆积的尘埃和枯叶,发出沙沙的声响。这些自然的声音,与门内那人工的、代表着毁灭的嘶嘶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曲诡异而令人不安的二重奏。风是流动的,是活着的;而那嘶嘶声,是凝滞的,是通往死亡的。她站在这两者之间,感受着生与死两种力量,以声音的形式,在她周围盘旋、撕扯。
偶尔,远处会传来一声模糊的汽车鸣笛,或是某扇窗户被用力关上的闷响,提醒着她这个城市并未完全沉睡,还有许多人在正常地呼吸、生活、烦恼、喜悦。那些声音遥远而模糊,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传来的另一个世界的回响,与她此刻所处的这个冰冷、寂静、充满死亡气息的阳台,以及阳台内那片更黑暗、更死寂的空间,形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平行存在的宇宙。而她,是唯一一个,横跨在这两个宇宙狭窄缝隙中的人。
腿站得有些麻了,血液流通不畅带来针刺般的细微痛感。她稍稍活动了一下脚踝,换了个姿势,但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扇玻璃门,以及门内那片吞噬了母亲身影的黑暗。脸颊长时间贴着冰冷的玻璃,传来一阵阵麻木的刺痛。她却没有移开,仿佛这刺痛能让她更清醒,更能确认自己此刻的存在,与门内那正在消逝的存在,之间的区别。
等待。漫长的、令人窒息的等待。这不是焦急的等待,不是忐忑的等待,而是一种冰冷的、抽离的、近乎凝固的等待。像外科医生在手术室外,等待着一台高风险手术的结果;像刽子手在黎明前,等待着行刑时刻的到来。没有情绪的波动,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专注,专注地“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专注地“听着”那死亡的低语逐渐填满空间,专注地“感受”着那个与她血脉相连的生命,正在这寂静中一点点枯萎、熄灭。
她的脑海中,偶尔会闪过一些破碎的、毫无关联的画面。童年时母亲给她扎疼了头发的笨拙的手;父亲葬礼上母亲苍白的侧脸;醉酒后母亲歇斯底里的哭骂;递来那杯掺药的水时,母亲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的情绪;废弃工地上,沈星河绝望而疯狂的眼神;警察询问时,对方审视的目光;还有刚才,沙发上那具毫无生气的、被阴影吞噬的轮廓……这些画面像褪色的胶片,一帧帧闪过,没有声音,没有色彩,也没有激起她心中任何波澜。它们只是闪过,然后沉入那片冰冷的、深不见底的意识之海,消失无踪。
更多的时刻,她的脑海是一片空白。一种极致的、真空般的寂静。感官接收着外界的冰冷、风声、远处的噪音、门内的嘶鸣,但大脑拒绝处理,拒绝联想,只是被动地接收,像一个精密但毫无感情的仪器。她在执行一个程序,一个她亲手编写、反复演练、最终启动的毁灭程序。程序正在运行,她需要做的,只是等待它执行完毕,并确保自己不被卷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只有几分钟,也可能像几个世纪那样漫长。门内那持续的“嘶嘶”声,似乎……有了一点极其细微的变化?变得更加平稳?还是她的错觉?她无法判断。沈月柔的呼吸声早已听不见,任何可能显示其生命迹象的声响都消失了。那片黑暗,静默得如同深渊。
夜风似乎更大了些,吹得她裸露的脚踝冰冷刺骨。她低下头,看到脚边那团皱巴巴的湿毛巾,在微弱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片模糊的深色。那是她用来抵御煤气的工具,也是她“受害者”身份的一个微小佐证——一个惊慌失措逃离现场的女儿,可能会随手抓起什么捂住口鼻。她弯腰,捡起毛巾,触手冰凉湿腻。她没有扔掉,而是将它折叠了几下,塞进了睡衣宽大的口袋里。不能留下任何不属于“现场”的东西。
然后,她重新站直身体,最后一次,深深地、深深地,看了一眼玻璃门内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
目光平静无波,像结冰的湖面。
转身,不再回顾。
她走到阳台边缘,双手撑在冰冷粗糙的水泥栏杆上。栏杆锈迹斑斑,硌着手心。楼下是黑黢黢的、杂物堆积的小院,更远处是沉睡的居民楼零星亮着的灯火,再远处是城市模糊的光带和暗沉的天幕。这个角度,看不到星星。
她就那样站着,背对着那扇隔绝生死的玻璃门,面向外面广阔而冷漠的黑暗。夜风毫无阻挡地吹拂着她的头发、她的脸颊、她单薄的身体,带来刺骨的寒意,也带来一种虚幻的、冰冷的自由感。
戏,已开演。主角正在无声落幕。
而她这个导演兼观众,在寒风中,开始了漫长而冰冷的守望。等待最后的幕布落下,等待晨曦撕开黑暗,等待她必须扮演的、下一个角色的登场。
守望,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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