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泡破裂般的轻响，如同某种完美事物碎裂的声音。
笼罩擂台的浓稠白雾剧烈翻腾，仿佛被一只无形大手搅动，随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稀薄、透明，最终如同被阳光蒸发的晨露，彻底消散无踪。脚下那泥沼般令人深陷的吸力戛然而止，重新变回坚硬冰冷的青罡石地面。漫天飞舞、轨迹刁钻的灵力风刃，在距离周淮身体不足半尺的地方，如同被定格，随即寸寸瓦解，化作点点灵光湮灭。
迷障尽去，擂台重现。
周淮依旧站在原地，身形因透支而微微晃动，仿佛随时都会倒下。他的脸色已不是苍白，而是一种近乎透明的金纸色，七窍之中渗出的细微血丝，在他脸上勾勒出触目惊心的痕迹。神魂深处传来的撕裂痛楚与极致的空虚感，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他几乎崩断的意识弦。
但他终究没有倒下。
他缓缓抬起手，用染着血迹的袖袍，胡乱擦去糊住眼睛的血污，露出一双此刻显得异常明亮的眸子。那眸子里，没有了之前的凝重、挣扎或是决绝，只剩下一种洞穿一切虚妄后的、近乎漠然的平静。他看向依旧站在阵眼位置，却已维持着掐诀姿势、满脸惊骇与茫然的苏文。
“此阵，”周淮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清晰地传遍骤然寂静的擂台四周，“已破。”
苏文仿佛被这句话惊醒，他猛地收回手，难以置信地看着周淮，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下那几枚已然灵光黯淡、甚至隐隐出现裂痕的阵棋。
“不可能……你怎么可能找到‘幻真节点’？！”苏文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那是信念被动摇的惊悸，“那是‘迷踪幻杀阵’最核心的变幻之基，虚实交汇之处，除非对阵道理解远超于我，或者神念强度达到金丹层次强行扫描，否则绝无可能……”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了周淮那双异常明亮的眼睛。那眼睛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看穿本质后的、非人的冰冷光泽。
不是阵道理解，也不是蛮横的神念扫描。那是一种……他无法理解的窥破方式。
周淮没有回答他的疑问。他无法回答，也不想回答。方才那凝聚所有神念与“心念”，强行以“心象”窥探阵法本质的行为，代价远比他想象的更为惨重。
不仅仅是神魂的剧烈消耗和七窍流血的外伤。
在那一瞬间，当他以那奇异的“感知”锁定阵法核心节点时，识海之中，一块代表着某段记忆的琉璃，仿佛承受不住那超越极限的“真实”视角所带来的负荷，或者说，是被那“心念”之力再次作为柴薪燃烧，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
那块记忆琉璃，记录的是他更早一些的往事。是他刚刚检测出灵根，虽只是劣等，却依旧怀揣着一丝微末希望，在家族简陋的修炼场上，第一次笨拙地尝试引气入体时，那份混合着紧张、期待与纯粹专注的心境。
那块琉璃，原本光芒不算璀璨，却带着一种独特的、代表修行起点的青涩与赤诚。
而此刻，在他“破妄”成功的瞬间，那块琉璃，连同其中承载的那份最初的、纯粹的修行悸动，彻底碎裂、消散了。
代价，又是一段无可挽回的“过去”。
他感受着识海中新增加的那片冰冷虚无，内心一片沉寂的悲凉。变强的路上，他正在一点点杀死“过去”的自己。
台下，死寂之后，是轰然爆发的、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激烈的喧哗！
“破了？！苏文师兄的连环阵被破了？！”
“他怎么做到的？！我什么都没看清！”
“七窍流血……周师叔付出了多大代价？”
“刚才他那眼神……好可怕！好像能把人看穿一样！”
“这到底是什么手段？！闻所未闻！”
所有观战弟子，包括许多内门精英，都被这匪夷所思的破局方式震撼了。以力破阵，或以更高明的阵法反制，他们都曾设想，却唯独没有料到，会是这种近乎“洞察根源”般的、蛮横而精准的破解！
高台之上，几位一直闭目养神的长老，此刻也纷纷睁开了眼睛，目光落在周淮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异与探究。
云层中，玄镜真人端坐的身形微微前倾，搭在膝盖上的手指停顿了敲击，深邃的目光仿佛要穿透虚空，将周淮里外看个透彻。他腰间的某处，一枚与周淮守心佩同源的玉佩，散发出的温热感骤然提升了一瞬。
衍星河站在不远处，脸上的温润笑容第一次彻底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凝重与思索。他低声自语，声音微不可闻：“非阵非念，直指本源……这是……‘真视’？还是某种触及规则层面的‘否定’？此子身上的‘变数’，比我想象的还要惊人……”
擂台上，裁判长老从极度的震惊中回过神，看了看气息萎靡、阵棋受损的苏文，又看了看虽然摇摇欲坠却依旧站立的周淮，深吸一口气，高声宣布：
“周淮，胜！晋级四强！”
声音落下，宣告着又一位强敌的败北，也宣告着周淮这匹“黑马”，以一种谁也未曾预料的方式，悍然闯入了此次宗门大比的最顶峰舞台——四强之列！
苏文失魂落魄地收起破损的阵棋，对着周淮复杂地一拱手：“周师弟……手段通天，苏文……佩服。”他语气艰涩，显然还未从阵法被破的打击中完全恢复。
周淮只是微微颔首，没有多言。他此刻连说话的力气都快要耗尽。
他拖着沉重如灌铅的双腿，一步步，极其缓慢地走下擂台。每一步，都感觉神魂在针扎般的刺痛中抽搐，识海中那块新出现的记忆空洞，散发着冰冷的寒意。
众人的目光汇聚在他身上，充满了震撼、敬畏、恐惧以及更多难以言喻的情绪。
“破妄之眼……”
不知是谁，在人群中低声喃喃了一句。
这个称呼，如同落入油锅的水滴，迅速在观战弟子中传播开来。
“破妄之眼？对啊！刚才周师叔那眼神，不就是看穿了一切虚妄吗？”
“连苏文师兄的幻阵都能一眼看破，不是破妄是什么？”
“难道周师叔天生神异，拥有某种特殊的瞳术天赋？”
猜测纷纷，却无人能给出确切的答案。周淮那匪夷所思的破阵方式，为他本就神秘的形象，又蒙上了一层更加诡异莫测的面纱。
周淮对身后的议论充耳不闻，他艰难地走回休息区，寻到自己的位置，立刻盘膝坐下，取出丹药服下，开始全力调息。
身体与神魂的创伤需要修复，但更重要的，是消化刚才那“破妄”瞬间的感悟，以及……承受那随之而来的、永恒的失去。
“破妄之眼……”他在心中默念着这个被强加于身的称号，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弧度。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并非什么天赋瞳术，而是以燃烧记忆为代价，强行撬动“心念”，窥探真实的一角。
是恩赐，更是诅咒。
他闭上眼，隔绝了外界所有的目光与声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四强。
他终于站在了这个高度。
但付出的代价，也前所未有。
接下来的对手，只会更强，更可怕。
他还能付出多少“记忆”，去换取前进的资格？
冰冷的危机感，与那深入骨髓的疲惫交织在一起。
前路，仿佛是一片燃烧着过往的荆棘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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