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冷风如刀。
黑风口的峭壁之巅，洪袖的身影如同鬼魅，与夜色融为一体。
她静静地站在崖边，任由那冰冷的令牌碎片从指尖滑落，坠入万丈深渊。
结束了。
作为“无常阁”从未失手的金牌杀手，她第一次主动放弃了任务。
这无关技巧，更无关荣耀。
这是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一个顶尖刺客对死亡风险的精准预判。
那个叫李道安的男人，根本不是人。
他的身上，缠绕着一种她无法理解，更无法抗拒的力量，去刺杀这样一个目标，不是在执行任务，而是在公然挑衅天道。
她是个杀手，不是个送死的疯子。
洪袖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衣襟，准备向组织汇报任务失败，并申请退隐江湖。
这个烂摊子，谁爱接谁接！
她转身，正欲离去，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下方山谷中，那片被夷为平地的废墟。
专业素养让她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作为刺客，复盘任务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她想最后再看一眼，自己那堪称完美的“杰作”，到底造成了多大的破坏。
身影几个闪烁，她已悄无声息地潜入了那片死寂的山谷。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尘土味，到处都是断壁残垣和残缺不全的尸体。
洪袖的目光，冷漠地从一具具尸体上扫过。
忽然，她的脚步一顿，视线锁定在了一具被砸断了半截身子的山贼尸体上。
在那名山贼的脖颈后方，有一个很小的刺青。
那是一朵盛开的黑色鸢尾花，花蕊的位置，是一个极难察觉的微小漩涡。
洪袖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标记……
她心头一沉，立刻闪身到另一具尸体旁，粗暴地扯开对方的衣领，同样的黑色鸢尾花，同样的位置。
第三具，第四具……
每一具尸体上，都有这个她再熟悉不过的标记！
一股寒意，从她的尾椎骨，瞬间窜上了天灵盖。
这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山贼！
这是“无常阁”的外围势力！是组织安插在雁门郡，负责敛财和收集情报的“黑田鼠”！
洪袖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时，一个从赵铁柱他们手里侥幸逃过的幸存者，发出了医生哀嚎。
洪袖将其拖到了阴影里大声质问：“你们……是什么人？”
那幸存者早已吓破了胆，哆哆嗦嗦地答道：“我……我们是黑风寨的……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啊！”
“你们的上家是谁？每年孝敬的银子，都送去了哪里？”
“上……上家是江南来的沈掌柜，我们都叫他‘笑面狐’，每年……每年都要从我们这拿走七成的利润……”
沈掌柜，笑面狐！
这两个词，像两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洪袖的心上。
那是“无常阁”在江南片区的总负责人，代号“玄狐”！
完了。
洪袖松开手，任由那个山贼昏死过去。她呆呆地站在原地，只觉得天旋地转。
她终于明白，自己到底干了什么蠢事。
李道安那一车轴，那块被她亲手推下去的万斤巨岩……
不仅让她任务失败。
还顺手，把她老板的钱庄给砸了！
而且是砸得稀巴烂，连根毛都没剩下！
洪袖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这已经不是任务失败那么简单了。
她现在要是回去跟阁主报告：“报告阁主，任务失败了，目标没死。哦对了，顺便我还把咱们在雁门郡最大的钱袋子给一锅端了，三十万两白银，现在全在目标手里当办案经费呢。”
她毫不怀疑，阁主会亲手把她做成一盏人皮灯笼，挂在总部的议事大厅里，以儆效尤。
怎么办？
洪袖的大脑，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快运转。
逃？天下之大，能逃出“无常阁”追杀的人，还没出生。
回去请罪？那更是自寻死路。
一瞬间，李道安那张看似人畜无害的脸，又一次浮现在了她的脑海中。
巧合？
这真的是巧合吗？
他为什么早不走晚不走，偏偏在黑风寨转移财宝的这一天，走这条路？
他为什么早不断晚不断，偏偏在巨石落下的那一刻，车轴会断裂？
他又为什么能如此精准地，利用她布下的杀局，反过来摧毁一个连她都不知道与组织有关联的秘密据点？
一个恐怖的念头，在洪袖的心中疯狂滋生。
他知道！
他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自己会来刺杀他！他知道黑风寨是“无常阁”的产业！
他甚至知道刘三爷那个蠢货会花多少钱来买他的命！
这根本不是什么天降横财，这是一个警告！
一个来自李道安，对整个“无常阁”的，赤裸裸的警告！
他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所有人：我，李道安，知道你们在黑暗中的一举一动。别来惹我，否则，今天被砸烂的是黑风寨，明天，可能就是你们“无常阁”的老巢！
想通了这一层，洪袖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冷汗瞬间湿透了衣衫。
她原以为李道安是个被天道庇佑的幸运儿。
现在她才明白，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这个男人，根本不是什么幸运儿。
他是一个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上，算计深沉到令人恐惧的怪物！
他那副贪财好色、胆小如鼠的模样，全都是伪装！是最顶级的伪装！
洪袖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不能走了。
她也走不了了。
现在，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一条路。
她要留下来，她要潜伏到李道安的身边。
不为刺杀，只为弄清楚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他到底还知道多少组织的秘密！
这是她唯一将功补过，保住自己性命的机会。
可是，该怎么留下呢？
她一个顶级杀手，总不能直接跑过去说：“李大人，我是来杀你的，但我现在不想杀了，我想给你当卧底。”
那只会被当成疯子乱刀砍死。
洪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远处那片热闹的营地。
篝火旁，那个叫“月儿”的丫鬟，正指挥着众人清点财物，那份从容和干练，怎么看都不像个普通丫头。
而李道安的其他手下，也个个对他忠心耿耿，盲目崇拜，想从这些人身边找到突破口，难如登天。
她需要一个剧本。
一个天衣无缝的剧本，一个能让她合情合理地出现在李道安面前，并被他“收留”的剧本。
洪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扫过，一身猎户打扮，脸上抹着泥灰，看起来狼狈又不起眼。
一个念头，在她脑海中渐渐成型。
有了！
她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极其复杂的弧度。
既然你要演，那我就陪你演到底！
我倒要看看，你这个怪物，到底有多少张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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