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昭离去后，椒房苑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暖意，连葡萄架上摇曳的绿影都透着一股森然。姜雨棠独自坐在石凳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棋坪，那盘未竟的棋局，如同眼下扑朔迷离的局势，白子被黑子步步紧逼，看似陷入绝境。
“军械……弓弩……数目对不上……”这几个字如同冰锥，反复刺穿着她的神经。慕容钰此举，胆大包天！他究竟想做什么？私蓄武力？构陷东宫？还是与那南疆邪术的幕后之人有了更深的勾结，需用军械来达成某种恐怖的目的？
巨大的不安如同潮水般涌来。她深知，一旦涉及军国重器，斗争的性质便彻底改变，不再是朝堂上的口诛笔伐、阴谋算计，而是真刀真枪、你死我活的搏杀。慕容昭此刻面临的压力，远非她所能想象。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了几口气，空气中还残留着方才对弈时慕容昭身上淡淡的沉水香，这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他说“等葡萄熟了，第一杯共饮”，是安抚，更是承诺。他需要她稳住，需要椒房苑成为风暴中一个平静的港湾。
但她不能只是等待。
她起身，走向小厨房。灶台冷清，却让她感到一种奇异的踏实。她洗净手，取来面粉，开始和面。没有特定的食谱，只是凭着本能，将面粉、清水、一点点盐混合，反复揉搓。柔软的面团在她掌心变换形状，仿佛能将满心的焦虑与担忧都揉碎、消化在其中。
面团在盆中静置发酵时，她走到窗边，望向书房的方向。夜色渐浓，那里灯火通明，如同黑暗海面上唯一的灯塔。她知道，他正在里面运筹帷幄，与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敌人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厮杀。
她能为做什么？直接打探军械是愚蠢的，只会打草惊蛇，甚至将他置于更危险的境地。她的“五味轩”……想到此处，她心头一动。石磊上次遇袭，虽被慕容昭压了下去，但说明“五味轩”已在一定程度上引起了某些势力的注意。如今风波再起，那边是否会有新的动静？那些往来于店中的三教九流，是否会透露出一些与兵部、武库相关的蛛丝马迹？
她需要更谨慎、更隐蔽地获取信息。或许，可以通过丹桂的兄长石磊，留意近期是否有身份特殊、对兵器或军中事务表现出异常兴趣的客人？或者，京城中是否有关于武库、兵卒调动的流言蜚语？
但这需要时间，也需要运气。
面团发好了，变得蓬松柔软。她将面团取出，擀成薄片，刷上一层薄薄的油，撒上细细的椒盐和葱花，卷起、切块，再擀成一张张圆饼。锅烧热，淋入少许油，将饼胚放入，小火慢烙。
很快，面饼的焦香混合着椒盐葱花的辛香弥漫开来。这是最简单不过的家常饼，却带着一种能抚慰人心的温暖力量。她记得小时候，母亲林氏心情不佳或思虑过甚时，也总爱钻进厨房，做一些简单却费时的面食，说揉面能静心，食物的香气能驱散阴霾。
如今，她似乎也理解了这种心情。
饼烙好了，金黄酥脆。她仔细装进食盒，又沏了一壶安神的桂花茶。
提着食盒，她走向书房。殿外守卫森严，见到是她，无声行礼放行。
书房内，烛火高燃，映照着慕容昭冷峻的侧脸。他正伏案疾书，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沉重。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看到是她，眼底的冰霜似乎融化了一瞬。
“怎么过来了？”他放下笔，声音带着一丝疲惫。
“做了些饼，殿下用些宵夜吧。”姜雨棠将食盒放在书案一角，打开盖子，香气顿时溢出，“臣妾睡不着，想着殿下定然也饿着。”
慕容昭看着食盒里金黄诱人的家常饼，又抬眸看了看她眼下淡淡的青影，心中微软。他伸手拿起一块，饼还带着温热的触感，咬了一口，外酥内软，椒盐的咸香恰到好处。
“很好吃。”他低声道，又接连吃了几口，仿佛真的饿极了。
姜雨棠替他倒了一杯桂花茶，静静地坐在一旁，没有打扰他用餐，也没有追问任何朝堂之事。只是在他放下茶杯时，轻声说：“葡架下的葡萄，有几串已经紫得发黑了，想是极甜了。等殿下忙过这阵，我们便可摘来酿酒。”
她的话寻常无比，却像是在提醒他，无论外面风雨多大，这里总有一份宁静和期待在等着他。
慕容昭凝视着她，烛光下，她的脸庞柔和而坚定。他明白她的心意，这份无声的陪伴与支持，远比任何言语更能给予他力量。他伸手，轻轻握了握她放在膝上的手，指尖微凉，却传递着坚定的暖意。
“好。”他应道，只有一个字，却重若千钧。
他没有多说，但姜雨棠知道，他懂。
又在书房陪了他片刻，直到福安公公进来低声禀报事情，姜雨棠才起身告辞。离开时，她回头看了一眼，慕容昭已重新埋首于案牍之中，背影挺拔如山岳，仿佛任何风雨都无法将他撼动。
回到寝殿，姜雨棠并未立刻安歇。她铺开纸笔，给石磊写了一封极其隐晦的信。信中只问店铺近况，叮嘱他天气转凉，注意添衣保暖，又“随口”提及听说京中近日有些关于库房修缮的议论，让他留心门户，莫被闲杂人等扰了生意。字里行间，未提一句兵部、武库，却暗含了让他留意相关风声的指示。
她将信用特殊的火漆封好，交给绝对可靠的丹桂，命其明日一早务必送出。
夜已深，万籁俱寂。
姜雨棠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窗外，葡萄架的轮廓在月光下显得朦胧而安静。她知道，风暴正在酝酿，刀锋已然逼近。但此刻，她的心却奇异地平静下来。
她或许力量微薄，无法与他并肩冲锋陷阵，但她可以守住这方庭院，守住这份温暖，成为他最稳固的后盾。用她的方式，为他点亮一盏心灯，照彻这漫漫长夜。
葡藤暗影重重，心灯长明不灭。只要彼此信任，携手同心，再深的阴谋，再利的暗刃，也终有被破除的一天。
她闭上眼，心中默念：容昭，我等你，共饮那杯葡萄美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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