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寿宫】
经过几日的沉寂与暗中查探，终于水落石出。
甄嬛收到了温实初查到的脉案记录与那些安插在各处、如蛛网般隐秘的人手传回的消息，清晰地拼凑出“舒痕胶”的真相。
每一个细节，每一味药材的来源，最终都指向了景仁宫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
她独自坐在窗边，午后的阳光透过精致的窗棂，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驱不散她周身的寒意与死寂。
她心绪烦乱，手中无意识地捻着一串温润的翡翠珠串，指尖越收越紧。
真相如同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捅进了她的心窝，又搅动了几圈。
她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连呼吸都带着沉重的钝痛，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一株开败了的玉兰，昔日的洁白早已化作一地狼藉的枯黄。
恰在此时，沈眉庄挺着显怀的孕肚，在采月的搀扶下，带着温和的笑意走了进来。
她本是心情愉悦地来探望姐妹，分享腹中孩儿的近况，却一眼撞见甄嬛那副失魂落魄、似是了无生气的模样，惊得心都漏跳了一拍。
“嬛儿？”沈眉庄的声音带着急切的关切，快步上前拉住她的手，“你这是怎么了？脸色怎地这般难看？可是身子不适？”
她伸手想去探甄嬛的额头。
那熟悉的、带着担忧的呼唤像投入死水的一颗石子，终于让甄嬛僵硬的身体有了一丝反应。
她缓缓转过头，通红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却强忍着没有落下，看向沈眉庄的眼神里充满了难言的委屈、悔恨和一种近乎崩溃的脆弱。
“眉姐姐……”甄嬛的嘴唇翕动着，声音艰涩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我……我错了……我错怪了陵容……”
沈眉庄一怔，扶着肚子在她身旁坐下，握住她冰凉的手：
“嬛儿，你在说什么？你错怪陵容什么了？慢慢说，别急。”
她掏出自己的丝帕，轻柔地为甄嬛擦拭眼角溢出的泪珠，动作小心翼翼，好似生怕碰碎了眼前这个神情脆弱的妹妹。
甄嬛的泪水决堤，顺着苍白的脸颊无声滑落。
她像是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身体微微颤抖：
“是我……是我疑心她……疑心她当年用那舒痕胶害我……疑心她包藏祸心……可事实……”
她哽咽着，几乎说不下去，“事实是，那东西根本就是出自皇后之手！是皇后借她的手递给了我！
陵容……陵容她从头到尾，可能都被蒙在鼓里……甚至……甚至也成了皇后算计的棋子……”
巨大的愧疚感如潮水般将她淹没，让她几乎窒息。
沈眉庄闻言，惊得倒吸一口凉气，眼眸圆睁：
“什么？竟是皇后？！”
随即，她脸上涌起一阵后怕和痛心，握着甄嬛的手不由得收紧，“嬛儿！你……你真是糊涂啊！”
她语气带着责备，更带着心疼，“且不说那舒痕胶是不是陵容亲自调配，单是它送到你手中后，你宫中经手之人众多，你怎么就能一口咬定是她做的？”
“我知道……我都知道……”
甄嬛痛苦地闭上眼，泪水流得更凶，“是我被恨意和恐惧蒙蔽了双眼……是我对不住她……对不住我们当年在甄府的情分……”
她想起安陵容入宫时的怯懦和对她的依赖，心口更是疼得发紧。
沈眉庄看着她悔恨交加的模样，又是心疼又是气恼，忍不住提起旧事：
“你忘了当年你被皇上斥责，发配蓬莱洲那会儿了吗？是谁，不顾自己位份低微，不顾日后前程，求着也要陪你同去？
是陵容啊！她为你，是舍了后半生荣华富贵也要陪你共患难的！
她为你做到了这个地步，若让她知晓……知晓你如今竟这般疑她、恨她……”
沈眉庄想到甄嬛回宫后的一系列动作，或许还对陵容做了过分的事，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余一声沉重的叹息，“那才叫真正的无可挽回，伤透人心啊！”
甄嬛身形猛地一僵，仿佛被戳中了最隐秘的痛处。
沈眉庄的话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她无法告诉眉姐姐，她不仅怀疑，还曾设计陷害过陵容的孩子，甚至……现在为了自保和复仇，与皇后联手对付过她。
这些沉甸甸的罪孽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只能化作无声的泪水和更加惨淡的面色。
她张了张嘴，终究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有泪水汹涌。
沈眉庄见她哭得伤心，心又软了下来，无奈地叹道：
“唉……事已至此，光哭又有什么用？总得想法子呀……”
忽地，沈眉庄似是想起了什么，眉头微蹙：
“等等……不对！嬛儿，我总觉得……陵容对你，似乎也有些误会。”
甄嬛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带着一丝惊讶：“误会？什么误会？”
沈眉庄回忆着，脸上浮现一丝愧疚：
“就在你回宫前夕，陵容曾来找过我一次。
她那时……神情郁郁，言语间也有些失了分寸……”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我当时心中就觉得不对，便告诉她，是你后来向皇上求了恩典，才救下了安比槐。
可陵容听了这话，表情很是奇怪，非但没有释然，反而更加黯然，甚至……带着点难以置信。
我当时只觉她心思敏感，未曾深想。如今看来……”
甄嬛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些画面和言语——她回宫后，安陵容对她的疏离、戒备，那些嘲讽的眼神……
原来症结在此！
她猛地攥紧了手中的帕子，指节泛白，最终只能化作一声苦涩至极的惨笑：
“呵……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看向沈眉庄，眼中是看透一切的悲凉与绝望，“眉姐姐，我与陵容……我们都中了皇后的离间计了！
她像摆弄棋子一样，在我们之间埋下猜忌的种子，让我们互相疏远，互相怨恨……最终，都成了她手中对付彼此、巩固权位的工具！”
沈眉庄听着，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下意识地抚上自己隆起的腹部，脸上第露出了彷徨的紧张和担忧：
“那……那陵容如今贵为昭贵妃，风头正盛，又深得圣宠……皇后……皇后岂不是更容不得她了？她处境岂非极其危险？”
想到安陵容可能面临的明枪暗箭，沈眉庄皱起眉头，心里有些担心。
甄嬛闻言，擦拭眼泪的动作骤然一滞，整个人如同被冰水浇透，瞬间绷紧。
一股恐慌攫住了她，不仅仅是为安陵容，更是为她们之间那早已千疮百孔、有可能被彻底毁灭的关系。
她几乎是本能地想要逃避这个话题，下意识抓住沈眉庄的手，转移她的注意力：
“眉姐姐，如今你先顾好自己的身子要紧！你现如今腹中的孩儿才是头等大事，陵容那边……她如今是贵妃，又有皇上宠爱，想来是不会有事。”
她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眼神闪烁，“待日后……待日后有机会，我定会找她，把这一切误会说开……”
可这话说得她自己都毫无底气。
沈眉庄被引开了注意力，提到腹中胎儿，脸上重新浮现出母性的柔和光辉，嘴角不自觉地扬起甜蜜的笑意：
“说起这孩子，倒真是个乖巧的。到现在也不怎么闹我，胃口也好，太医说脉象很好……”
甄嬛勉强挤出笑容，顺着她的话说：
“那一定是个知道心疼额娘的小皇子了，将来必定孝顺。”
沈眉庄抚摸着肚子，眼神却有些飘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和幽然，轻声道：
“我倒希望……她是个公主……”
公主，或许能少些波折，少些争斗，也更能……远离这旋涡的中心。
甄嬛压下心头的纷乱，握住沈眉庄的手，语气真挚：
“公主也好，皇子也罢，只要是姐姐的孩子，我都喜欢，都会视如己出。”
此刻的温情，多少驱散了些许两人心头的阴霾。
沈眉庄也回握住她的手，笑容温婉，眼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和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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