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 V 形波纹如同一个无声的幽灵，始终保持着十几丈的距离，不紧不慢地缀在小船后方。它没有加速逼近，也没有潜藏隐匿，就这么大大方方地跟在后面，在漆黑的水面上划开一道清晰的痕迹，仿佛在宣告自己的存在。
这种明目张胆的“监视”，比潜藏的突袭更让人心头发毛。
林辰没有回头，依旧维持着对小船尾部水流的精微操控，保持着船速，但他的全部感知已经如同蛛网般向后蔓延。魂力不足，无法进行细致探查，但他对“力”与“波动”的敏感，在“往生之重”意境的加持下，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他“感觉”到，那尾随者并非一个整体。那 V 形波纹的中心，确实有一个相对“沉重”、“凝聚”的核心存在，散发着阴冷、潮湿、带着澹澹腥气的生命波动，强度大约相当于寻常的低阶妖兽。但在那个核心周围，水流中似乎还混杂着许多更加细微、更加分散、但同样充满恶意的“气息”，如同无数细小的触须或附庸，随着核心一同移动。
不是单一的掠食者，更像是……一个主体带着一群小东西？
“速度不快，生命波动……不算太强，但很诡异，有种……被聚合在一起的感觉。”林辰压低声音，将自己的感知结果告诉艾莉，“水下的东西，对水面动静很敏感。我们不能突然加速或变向，会刺激它。”
“它在观察我们。”艾莉紫眸盯着后方的波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船沿，“或者说，在评估。等它觉得时机合适，或者收到某种指令……”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明确。
被动等待不是办法。在这个陌生的、危机四伏的河道上，被一个不明生物长时间尾随，无异于头顶悬着一把不知何时会落下的利剑。
“试探一下。”林辰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他维持着对船尾水流的操控，同时，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分出了一丝意念，引导着“往生之重”意境中那份“沉重”与“凝聚”的真意，如同无形的水草，向着小船后方、尾随者前方的水面区域，极其轻微地“渗透”过去。
他没有直接攻击尾随者，也没有试图扰动大片水域。他只是将那份“沉重”的意念，极其稀薄地、均匀地“涂抹”在那片大约数尺见方的水面上。
这不是为了造成伤害，甚至不是为了阻碍其行动。只是为了……改变那片水域给下方生物带来的“触感”和“反馈”。
对于依赖水流震动和压力变化感知环境的深水生物而言，一片突然变得“粘稠”、“沉重”、“反馈迟钝”的水域，就像黑暗中一块形状古怪的障碍物，会立刻引起本能的警惕和探查。
果然，就在林辰的意念“涂抹”上去的下一秒，那 V 形波纹的中心猛地停顿了一下！紧接着，那片水域猛地翻起几团不自然的细小浪花，仿佛下面的东西被惊动，做出了一个急速的转向或摆尾动作。
但它并没有立刻攻击或后退，反而像是在……仔细“触摸”和“品尝”那片异常的水域？
片刻之后，那 V 形波纹再次动了起来，但轨迹发生了变化。它不再直直地尾随，而是开始在小船后方左右轻微地摆动，划出一个更大的、不规则的弧线，仿佛在从不同角度“观察”和“测试”小船以及周围的水域。
同时，林辰清晰地感觉到，那核心周围那些细微分散的恶意气息，有一部分脱离了主体，如同被撒出的侦察兵，开始向着小船两侧更远的水域悄然扩散开去！
它不仅在观察，还在布控！想把小船包围起来！
“不能再等了。”林辰眼神一冷。这生物的智慧和协作性超出了预估。一旦被彻底围住，在水面上他们就是活靶子。
“艾莉，准备。”林辰低喝一声，操控小船的意念骤然一变！
他不再追求平稳向前的“势”，而是将“往生之重”的意境勐地回收，全部凝聚于小船船底正中央的一小片区域！同时，他脚下勐地发力，狠狠一蹬船板！
“起！”
嗡！
小船周围的河水猛地向下一沉！仿佛有一块无形的巨石瞬间压在了小船底部！整条小船猛地向下一顿，船头甚至微微翘起，大量河水被排开，发出哗啦巨响！
而就在这一顿的瞬间，林辰借着那反冲之力，以及意境对船体“沉重”属性的短暂极致加持，操控着小船如同一个笨重却势大力沉的铁坨，勐地向着左侧河岸方向，横移了足足两丈多远！
这个动作毫无技巧可言，纯粹是依靠意境制造的瞬间“沉重”和“稳固”来强行改变船只的惯性和位置，粗暴，消耗巨大，但对水下的尾随者而言，却是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变向！
几乎就在小船横移的同时，他们原先位置后方不远的水面下，一道粗长的、布满吸盘和角质环的暗影猛地破水而出，带着腥臭的水花，如同一根巨大的鞭子，狠狠抽打在空处！啪！水花四溅，力道之大，甚至在水面留下了一道短暂的凹痕！
那是一只色泽暗红发黑、表面布满粘液和细小凸起的巨大触手！触手尖端没有吸盘，反而是一个不断开合、长满细密倒刺的环形口器！
一击落空，触手猛地缩回水中。而小船原先位置两侧的水面，也同时炸开几团小浪花，几条大约手臂粗细、形态与那巨大触手相似但小得多的“子体”，扑了个空，狰狞的口器徒劳地咬合着空气。
果然！主体带着一群子体！刚才若是被围实，哪怕躲开主体一击，也会被那些小触手缠住船体，后果不堪设想！
“去左边岸上！”林辰吼道，刚才那一下强行横移几乎抽空了他刚恢复不多的心力，灵魂一阵刺痛，但他强撑着，再次凝聚意境，不再追求任何技巧，只是简单粗暴地给小船施加一个向着左岸的“沉重”推力！
小船歪歪斜斜，但速度陡然加快，如同喝醉的蛮牛，朝着左侧那相对平缓、布满卵石的河岸冲去！
水下的东西被彻底激怒了！
“哗啦啦——！”
他们身后的水面猛地剧烈翻腾起来！一个庞大的、令人窒息的阴影从水下迅速上浮！漆黑的水面鼓起一个巨大的半球形，紧接着，一个难以形容的怪异头颅破水而出！
那像是一个放大了无数倍的、没有外壳的蜗牛头部，肉质呈灰白色，布满暗红色的网状血管和粘液。头部顶端生长着三对硕大的、没有眼皮、只有惨白色巩膜和漆黑竖瞳的眼珠，此刻正死死锁定冲向左岸的小船，童孔中充斥着纯粹的暴虐和贪婪。头部下方，是数条方才那种巨大的、不断挥舞的暗红触手，以及更多在周围水面若隐若现的细小触须！
它张开了位于头部正下方的、如同菊花般层层叠叠的巨型口器，发出一阵低沉、浑厚、仿佛无数气泡在水底破裂的咕噜声，带着强烈的精神冲击！
林辰和艾莉同时感到大脑一懵，耳中嗡鸣，意识都出现了瞬间的恍惚！
而就在这恍忽的刹那，两条最粗壮的暗红触手，如同出膛的炮弹，一左一右，带着凄厉的破空声，朝着即将靠岸的小船包抄缠绕而来！触手未至，那股腥风已经令人作呕！
“滚！”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冰冷、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低喝，猛地从左岸上方的阴影中传来！
与此同时，一道灰白色的、凝实如匹练的刀光，无声无息地撕裂昏暗的空气，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斩在了那两条触手最前端的环形口器之上！
噗！噗！
两声轻响，如同热刀切油。那两只狰狞的口器应声而断，暗红色的粘稠体液喷射而出！被斩断的触手尖端如同受伤的毒蛇般猛地回缩，剩下的部分也剧烈抽搐着缩回水中。
那怪异的头颅发出一声痛苦而愤怒的尖啸，三对惨白的眼珠猛地转向左岸阴影处，庞大的身躯在水面下剧烈搅动，却一时没有再发动攻击，似乎对那道突如其来的灰白刀光极为忌惮。
而林辰的小船，也在这宝贵的喘息之机中，砰地一声，重重撞在了左岸的卵石滩上，船身巨震，几乎散架。
林辰和艾莉踉跄着跳下船，踩在湿滑的卵石上，惊魂未定地看向左岸阴影处。
只见从一块巨大的、布满青苔的岩石后面，缓缓走出了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身材瘦高、穿着破烂灰白色长袍、用兜帽完全遮掩了面容的人。他手中握着一柄造型奇特的、刀刃呈灰白色、仿佛由某种骨骼打磨而成的细长弯刀，刀身还残留着一点暗红色的粘液，正缓缓滴落。
他就这么静静地站在那里，面对着河中那只仍在愤怒低吼、却不敢轻易靠近岸边的巨大怪物，兜帽的阴影下，仿佛有两道冰冷的目光，先扫了一眼河中的怪物，然后，缓缓转向了刚刚上岸、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林辰和艾莉。
空气，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
（第四百三十八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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