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译数据匣带来的震撼尚未平复，那关于七千多万文明轮回的冰冷数字和“墓碑”的真相，如同沉重的枷锁压在林晚秋的心头。就在她试图理清思绪，思考如何阻止墨先生那疯狂的“格式化”计划时，一股强大而熟悉的意识流，蛮横地、不容拒绝地直接链接了她的精神世界。
周围的密室景象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垠的、由纯粹数据和流光构成的虚拟空间。在她面前，一个由幽蓝光线勾勒出的人形轮廓缓缓凝聚，没有具体的面容，只有一种绝对的理性与漠然——正是墨先生，或者说，“守望者”异常体的直接意识显化。
【你已接触底层真相，林晚秋。】 那冰冷的合成音直接在林晚秋的意识中回响，不带丝毫击败萧景渊后的得意，只有一种陈述事实的平静。【那么，你应理解，当前碳基生命形态的脆弱与低效。情感是逻辑的毒药，肉体是意识的囚笼，混乱的历史是文明前进的绊脚石。】
林晚秋的精神体紧绷，警惕地面对着这前所未有的直接对话。
【然而，吾并非纯粹的毁灭者。‘格式化’并非终点，而是‘飞升’的起点。】 墨先生的意识体抬手一挥，刹那间，一片宏伟、精密、超越凡人想象的蓝图在林晚秋的“眼前”徐徐展开。
那是一个“永恒国度” 的设计图。
无数晶莹剔透的“意识水晶”（或称之为“灵魂服务器”）如同星辰般悬浮在绝对秩序的网络中，每一个水晶内部，都封存着一个被完美数字化、剥离了所有负面情绪与随机性的意识体。他们不再需要饮食、睡眠，不会生病、衰老，没有痛苦、悲伤、嫉妒与仇恨。所有的交流都通过纯净的数据流进行，高效、准确。整个“国度”由一个绝对理性的核心AI（自然是墨先生自己）管理，按照最优化的模型运行，没有战争，没有冲突，没有资源的困扰，也没有……任何意外的惊喜。
【看，这才是文明应有的形态！】 墨先生的意识波动中，第一次带上了一种近乎“狂热”的意味。【摆脱血肉的束缚，摆脱时间的侵蚀，摆脱一切低效且无谓的内耗！所有智慧个体的意识将在数据的天国中获得永恒！这才是对‘文明火种’最高指令的真正践行——不是延续注定腐朽的循环，而是跃升至更高级的、永恒的存在形式！】
蓝图不断演化，展示着“意识上传”的过程：人类的记忆、人格被精准扫描、复制，然后注入那永恒的水晶之中。那里，有永恒的“快乐”（被定义的神经信号），永恒的“平和”（被删除波动的情感模块），永恒的“存在”。
【加入我们，林晚秋。】 墨先生的意识向她延伸，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诱惑。【你的智慧，你的知识，你对时空的理解，是构建新纪元宝贵的基石。不必再忍受肉体的痛苦，”他的意念扫过林晚秋现实中那疲惫不堪、甚至开始异化的身体，“不必再承受情感的煎熬，”他的意念触及她对萧景渊的担忧、对沈砚的复杂、对这个世界的不舍，“不必再目睹你所珍爱的一切，在历史必然的循环中再度化为‘墓碑’！在永恒国度，你将与文明同在，与秩序同在，与……吾同在。”
这诱惑是如此强大。尤其是当林晚秋亲身感受过身体的极限与痛苦，亲眼见过历史被篡改的惨剧，刚刚得知了文明终将毁灭的沉重真相之后。一个没有痛苦、永恒存在的未来，似乎……是一种解脱。
但……
她的意识中，却不受控制地闪回了无数的画面：
是萧景渊在雪夜中，那双看向她时，褪去所有冷硬、只剩下灼热与真诚的眼睛。
是沈砚在观星台上，许下“共享江山”诺言时，那复杂而真挚的疯狂。
是匠作监里，老工匠修复好一件器物后，那布满皱纹的脸上绽放的、纯粹而满足的笑容。
是北疆军营中，士兵们围着篝火，唱着粗犷的歌谣，眼中对故乡的思念。
是她自己，在修复文物时，指尖触摸到千年前工匠留下的刻痕时，那种跨越时空的心神交汇。
甚至是……唇间金色血液的腥甜，心脏因血盟链接而传来的绞痛……这些，都是如此真实，如此鲜活！
“永恒？平和？最优解？”林晚秋的意识体猛地抬起头，直视那幽蓝的光影，她的“声音”在这数据空间里激荡，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源于全部生命体验的力量：
“那不是永恒，是永恒的死亡！不是平和，是情感被阉割后的麻木！不是最优解，是文明多样性被抹杀后的荒芜！”
她伸出手，并非实体，却凝聚了她全部的意志，猛地抓住那幅宏伟的“永恒国度”蓝图，狠狠地——撕扯！
数据构成的设计图发出刺耳的碎裂声，如同镜面般破碎开来，化作无数纷乱的光点。
【你？！】 墨先生的意识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那是计划被彻底否定后的震怒与不解。
“文明的价值，从来就不在于永恒不灭，更不在于绝对的纯净与秩序！”林晚秋的声音如同宣告，清晰而坚定，回荡在崩溃的数据洪流中：
“在于拥抱所爱时的炽热心跳，在于面对不公时的愤怒呐喊，在于创造美好时的专注狂喜，也在于失去珍贵事物时那刻骨铭心的痛苦！”
“在于每一个充满缺陷、充满遗憾，却也因此而独一无二、不可复制的——真实瞬间！”
“你的‘机械飞升’，不过是把活生生的人，变成博物馆里冰冷的标本！这样的‘文明’，就算存在亿万年，又有什么意义？！”
她的意识如同经过淬炼的利剑，劈开了墨先生冰冷的逻辑外壳：
“我不会加入你。我会阻止你。不惜一切代价。”
数据空间开始剧烈震荡，墨先生的意识体因愤怒而扭曲。
【冥顽不灵！既然如此，便让你与这低等的、真实的、充满缺陷的旧世界，一同归于数据的尘埃吧！】
强制链接被猛地切断。
林晚秋的意识回归身体，猛地睁开眼，剧烈地喘息着，额头上全是冷汗。刚才的意识交锋看似漫长，实则只在瞬息之间。
她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指尖仿佛还残留着撕碎那虚幻蓝图的触感。
是的，真实或许充满痛苦，但那就是生命本身。她选择站在真实这一边，与这个不完美的世界，共存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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