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堂内的空气,仿佛凝结成了实质的冰,每一寸都透着彻骨的寒意与杀机。
裴元朗的声音如同淬了毒的利刃,在每一个字吐出时,都让堂内温度再降三分:“诸位师兄弟,此事已非同小可。林歇此子,以一己私欲,行妖象惑众之事,令我归元宗数千弟子沉湎梦境,荒废道业。此等行径,与魔道何异?我以为,其肉身早已不是我宗弟子林歇,不过是一具被域外邪气寄生的容器!为保宗门纲纪,为救沉沦弟子,当以雷霆手段,立斩此獠肉身,断其根本!”
他的话音刚落,执法堂首座便立刻附和,声色俱厉:“宗主所言极是!我已查验多名沉睡弟子,其神魂与梦境纠缠之深,前所未见。这根本不是什么福泽,而是一种新型的心魔瘟疫!一旦蔓延,我归元宗万年基业,恐毁于一旦!”
“附议!必须铲除!”
“不能再姑息了,此乃刮骨疗毒,刻不容缓!”
一时间,堂内附和之声四起,杀气汇成一股洪流,直指后山静室中那具安然沉睡的躯体。
他们眼中燃烧的,是维护道统的“正义”,更是对未知力量的深深恐惧。
“铿——”
一声清越的剑鸣骤然响起,压下了所有嘈杂。
众人惊愕望去,只见莫归尘不知何时已立于议事堂门口,他手中那柄从不轻易出鞘的古朴长剑,此刻已然横在胸前,剑锋虽未指向任何人,那森然的剑意却封死了唯一的出口。
他背对着门外天光,身形被勾勒成一道坚不可摧的剪影。
“谁敢动他,先过我这一关。”莫归尘的声音平静,却比裴元朗的咆哮更具分量。
裴元朗怒极反笑:“莫师弟,你这是要为了一只妖物,与全宗为敌吗?”
莫归尘的目光扫过堂内一张张或激愤或阴沉的脸,缓缓开口,字字如金石落地:“若他是病,那这满山满宗,早已病入膏肓;若他是妖,那尔等日夜叩拜的,莫非是妖宗妖祖不成?”
此言一出,满堂皆寂。
他们叩拜的,是开山祖师,是历代先贤,是那些为宗门披荆斩棘、开创辉煌的英雄。
而林歇的梦境,让弟子们体验的,正是这些。
若林歇是妖,那他们所崇敬的一切,又算什么?
这个诛心之问,让最激进的长老也一时语塞。
双方剑拔弩张,气氛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一道含糊不清的咕哝声从房梁上传来。
“嗝……吵什么吵,人家还在加班呢,你们这群老家伙就不能让人消停会儿?”
众人抬头,只见醉道人四仰八叉地躺在粗大的房梁上,一条腿悠闲地晃荡着,手里还抓着个啃了一半的仙桃,汁水顺着他的胡子往下滴。
他对下方紧张的对峙视若无睹,仿佛只是在抱怨邻居太吵。
与此同时,无人察觉的角落里,丹鼎峰首座柳如镜的他不动声色地藏在袖中的手指,正飞速掐动着一个诡异的法诀。
一道道凡人肉眼不可见的黑丝,从他指尖溢出,如无形的水蛭,悄然钻入虚空,分别射向三名正在沉睡的外门弟子。
“千念蚕食咒”,此乃搜魂秘术的变种,专门用于潜入他人梦境,窥探最深层的秘密。
在他看来,只要找到林歇梦境法则的弱点,自然有办法将其一举击溃。
柳如镜的意识瞬间跨越空间,潜入了那片宏大的梦网。
然而,他预想中林歇的意识核心并未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无穷无尽、由鼾声构成的迷宫。
每一声鼾,都化作一道无形壁障,时而如山崩,时而如海啸,时而又细密如针。
这便是林歇无意中布下的“打呼噜阵法”,最简单,也最蛮不讲理的防御。
柳如镜的神念在迷宫中疯狂冲撞,试图找到出路。
可每碰壁一次,神魂便被那鼾声震得涣散一分,每转过一个弯道,疲惫感就加重一层。
他仿佛陷入了一场永无止境的噩梦,只是梦里没有鬼怪,只有无处不在的、令人神魂欲裂的呼噜声。
不知过了多久,柳如镜的神念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量。
他瘫坐在一处由鼾声组成的墙角,意识已经模糊,口中喃喃自语:“原来……睡觉……真的能杀人……”
“柳首座!柳首座你怎么了?”
一声惊呼在丹鼎峰的巡夜弟子口中响起。
他们骇然发现,本该坐镇峰内的柳如镜,竟歪倒在蒲团上,七窍之中,正缓缓渗出金色的、如同蚕丝般的诡异光华。
他双目紧闭,呼吸平稳,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永久浅眠之中,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得偿所愿般的诡异笑意。
议事堂的对峙,因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而被打破。
“咯……咯……咯……”
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沉闷而富有节奏。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忘忧婆婆拄着那根盘龙木拐,步履蹒跚地走了进来。
她满是皱纹的脸上依旧罩着那层厚厚的面纱,让人看不清表情。
裴元朗眉头一皱:“婆婆,此乃宗门大事,您……”
忘忧婆婆没有理他,径直走到那尊名为“石傀子”的归梦石傀儡前。
在所有人惊异的注视下,她缓缓抬起苍老的手,揭下了脸上的面纱。
面纱之下,是一张并不苍老,反而带着某种神性光辉的脸庞。
那张脸,竟与归梦石上雕刻的第六位守梦人的雕像,分毫不差!
满堂哗然!
“你……你是……”
忘忧婆婆没有回答,她只是用那只布满岁月痕迹的手,轻轻抚摸着石傀子冰冷粗糙的手臂,口中用一种古老而温柔的语调低声唤道:“醒来吧,我的伙伴,你沉睡得太久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尊万年不动的石傀子,眼中猛地亮起两点幽深的光芒,仿佛沉睡的灵魂被瞬间唤醒。
它原本僵硬的身体,竟缓缓转动,面向了忘忧婆婆。
“我乃归元宗初代守灯人转世,”忘忧婆婆的声音终于响起,清晰地回荡在每个人耳边,“每隔百年轮回一次,只为等待第七人的觉醒。我,就是第六人。”
她霍然转身,目光如炬,直刺裴元朗:“你们怕的不是他沉睡,是怕从此以后,再也没人相信你们那一套‘拼命才有出路’的谎言!怕弟子们知道,真正的道,不在于无休止的争斗,而在于内心的安宁与圆满!”
这一刻,梦界的最深处,林歇终于走到了那座倒悬于虚空之中的古老庙宇门前。
庙宇没有匾额,大门虚掩。
他轻轻一推,走了进去。
室内空无一物,唯有正中央立着一面巨大的镜子。
镜中,映出的并非他此刻的模样,而是无数个截然不同的“自己”。
有的一身戎装,挥剑斩尽眼前妖魔,英姿勃发;有的一袭华袍,登临仙道之巅,接受万众朝拜,威严无双;有的浑身浴血,在尸山血海中战至最后一息,悲壮苍凉……那是所有“奋斗版”的林歇,是世人眼中最完美的修仙者模板。
下一刻,镜中所有“林歇”的影像,都将目光聚焦在他身上,异口同声,发出雷鸣般的质问:
“你为何不愿战斗?!”
面对这足以让任何道心崩溃的质问,林歇只是挠了挠头,露出一口白牙,轻松地笑了:“因为我知道,最狠的反抗,就是不按你们写的剧本走。”
话音落下的刹那,宏伟的镜面之上,骤然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巨响,整面镜子轰然碎裂,化作亿万点璀璨的金色尘埃。
这些尘埃并未消散,而是如乳燕归巢般,尽数汇入他身后的梦网之中。
一道冰冷而清晰的提示音在他脑海中响起:【梦核重构完成,权限升级:可定向编织群体梦境。】
现实世界,归元宗后山静室。
那具安躺在寒玉床上的身体,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就在这微不可查的一动之后,宗门之内,那数千名沉睡的弟子,无论身在何处,无论修为高低,竟在同一瞬间,睁开了双眼。
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没有半分迟滞。
他们的眼中没有了往日的迷茫或狂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与清明,清澈得仿佛能映出天光。
他们没有说话,也没有起身,只是默默地调整姿势,围成了一个个或大或小的圆圈,面朝东方,盘膝跪坐,双手合十,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朝圣,等待着某个神圣时刻的降临。
议事堂内的争执早已停止,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异象惊得目瞪口呆。
天空之上,原本因肃杀之气而汇聚的乌云,毫无征兆地裂开了一道笔直的缝隙。
一缕柔和至极的金色光芒穿透云层,精准地投射下来,不偏不倚,正好照在后山静室之上,映亮了林歇安详的脸庞。
他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而在距离归元宗足有千里之遥的荒芜古冢之中,一片人迹罕至的乱葬岗上,一座崭新的石碑,竟在一阵空间的微弱波动后,凭空浮现。
石碑古朴无华,上面以苍劲的笔法,深刻着五个大字。
歇真人之墓。
碑文之上,似乎还残存着一丝尚未散尽的余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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