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他整个人的气息开始发生一种微妙而深刻的转变,周遭的空间也随之泛起无形的涟漪,仿佛有什么古老的契约,即将在寂静中被重新唤醒。
自那一日起,林歇所在的静室便成了一方禁地。
整整七日,无论修为高低,竟无一人能靠近其方圆十丈之内。
一股无形的韵律以静室为中心,如巨兽的呼吸般平稳起伏,笼罩了整座山头。
这韵律极为奇特,呼出时,周遭的草木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生长,抽出新芽,绽放花朵;吸入时,又在刹那间枯萎凋零,化为尘土,周而复始,仿佛将一季的枯荣浓缩于一呼一吸之间。
第八日清晨,一个身穿破烂道袍、满身酒气的醉道人摇摇晃晃地爬上了主峰的门梁,他腰间的酒葫芦里散发出醇厚的香气,引得山间灵蝶都绕着他飞舞。
他打了个酒嗝,醉眼惺忪地望向林歇静室的方向,嘿嘿一笑,从怀里摸出一把闪烁着点点星光的砂砾,随手向空中一撒。
“天机昭昭,借我瞧瞧!”
那一把星砂并未落地,而是在空中滴溜溜一转,竟悬浮成一幅清晰的立体图景。
图景之中,并非现实的天空,而是一片光怪陆离的梦境。
一座宏伟的庙宇正倒悬于梦境的顶端,而在庙宇之上,九朵漆黑如墨的劫云正缓缓旋转,如同九朵绽放的黑色莲花。
每一朵劫云都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天道威压,但它们却诡异地只存在于梦境之中。
“好家伙,”醉道人又灌了一口酒,舌头都有些大了,“别人渡劫是身扛法宝,硬撼天雷;他倒好,渡劫全靠打呼噜。这是要‘眠劫证道’啊!古往今来,头一遭,头一遭!”
他的笑声还未散去,几道凌厉的剑光已从玄霄山各处首座山峰冲天而起,在主峰上空汇合。
为首的正是执法首座裴元朗,他面色铁青,眼神中满是决绝。
“此子异象已非正道所为,那诡异韵律已开始影响山门根基,恐为妖邪夺舍之兆!”裴元朗声如寒冰,对着另外三位面色凝重的首座说道,“如今他神魂深陷梦网,正是斩断其与妖邪联系的最佳时机。我提议,启动‘斩厄剑阵’,强行剥离!宁错杀,不纵妖!”
三位首座稍作迟疑,但看着那片草木生死交替的诡异景象,终是点了点头。
事关宗门安危,不容半点侥幸。
“剑阵,起!”
随着裴元朗一声令下,四位首座同时掐动法决,四柄镇山灵剑化作四道惊天长虹,在空中交织成一座巨大的剑阵。
剑阵嗡鸣,无尽的杀伐之气直指林歇的静室,空间都被割裂出细密的黑色裂纹,仿佛下一刻就要将那方小小的院落连同里面的人一起从世间抹去。
就在剑阵启动的刹那,异变陡生!
整个玄霄山,从外门到内门,三千六百名曾经因林歇而陷入过浅眠的弟子,无论正在做什么——打坐、练剑、炼丹、闲谈——都在同一瞬间停下了所有动作。
他们的双眼,齐刷刷地睁开,瞳孔中闪过一丝金芒,然后不约而同地望向了主峰的方向。
紧接着,一根根纤细却无比凝实的金色丝线从他们每个人的脑后浮现,如百川归海,瞬间跨越了空间的距离,在林歇的静室上空汇集。
三千六百道金丝彼此交织、缠绕,眨眼间便结成了一座巨大而复杂的金色法印。
那法印古朴庄严,散发着安宁与守护的气息,正好将整个静室笼罩其中,形成了一座坚不可摧的屏障。
“守梦印!”醉道人看得目瞪口呆,差点从门梁上摔下去,“这些娃儿,竟自发地用自己的神魂本源为他护法!”
“斩!”裴元朗见状,更是又惊又怒,以为妖法已然魅惑众生,当即催动剑阵,狠狠斩下。
然而,那足以斩断山岳的“斩厄剑阵”,劈在金色的“守梦印”上,却只激起一片涟漪,便被那股安宁柔和的力量消弭于无形。
莫归尘就站在剑阵之前,他看着那座由三千六百名同门意志凝聚而成的法印,感受着其中那份纯粹的守护之意,再看看裴元朗等人眼中的杀伐与戒备,脸上的挣扎之色终于化为一片平静。
他缓缓伸手,摘下了腰间代表执法弟子身份的令牌,随手掷于地上。
令牌与青石板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山顶上格外刺耳。
“首座,”莫归尘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全场,“这一劫,我们陪他一起躺。”
与此同时,梦界之中。
林歇正盘坐在那座倒悬的庙宇顶端,对外界的风波浑然不觉。
他头顶的星轨正在以一种诡异的方式逆转,那九朵劫云黑莲中,同时传来威严浩瀚、不带丝毫感情的天道意志质问:
“为何不战?”
“为何不争?”
“为何不攀?”
“身为生灵,当逆水行舟,求索大道,汝为何安于现状,沉溺梦乡?”
连续四问,如暮鼓晨钟,足以让任何道心不坚者神魂崩溃。
林歇却只是挠了挠头,一脸还没睡醒的模样,慢悠悠地从怀里掏出一张不知道哪里来的、皱巴巴的纸,清了清嗓子,对着天空念道:“根据《守梦人劳动保护法》第三条第一款规定,员工享有法定休假权利,并有权拒绝一切形式不合理的加班要求。本次闭关属于本人合法年假,请勿打扰,谢谢配合。”
话音落下,那九朵散发着无上天威的劫云竟集体一顿,旋转的势头都停滞了片刻,仿佛一段复杂的程序突然遇到了无法理解的指令,瞬间卡壳。
就在这时,一直趴在林歇肩头打盹的小黄猛地站了起来。
它那身原本普通的黄色毛发,此刻竟根根倒竖,流淌着璀璨的金光。
它仰起头,对着那九朵劫云,口中发出了一连串古老、晦涩、充满了原始力量的咒言。
“血脉锚点……激活!”
刹那间,以林歇为中心,一道道模糊而伟岸的身影开始浮现。
那是一个百年前在玄霄山失踪、负责看守后山石碑的佝偻老人;一个千年前游戏人间、普度众生的白衣僧侣;一个更久远时代,提着一盏永不熄灭的灯笼,行走于天地间的忘忧婆婆……七道身影,分属不同时代,气息各异,却都带着同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守护”烙印。
他们环绕着林歇,化作七重朦胧的光环。
几乎在同一时刻,一连串冰冷的机械提示音,如同雷霆般在林歇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经前六代守梦人血脉印记共同认证……】
【第七守梦人·眠劫认证通过!】
【称号解锁:歇真人!】
【核心能力开放:梦诏天下!】
现实世界,玄霄山主峰。
就在裴元朗等人震惊于“守梦印”的坚固,准备催动更强力量之时,那座被金色法印守护的静室大门,悄无声息地开了。
林歇打着哈欠走了出来,他猛地睁开眼,环视一圈,脸上没有半分高人风范,反而带着一丝起床气,第一句话便是:“谁把我被子掀了?山顶风大不知道吗?”
众人皆是一愣,还未从这突兀的问话中反应过来。
只见林歇又打了一个长长的、仿佛能把灵魂都吐出来的哈欠。
下一秒,他整个人化作一道无法用肉眼捕捉的金光,冲天而起。
然而,他并非要飞升离去,反而在冲上万丈高空之后,极为自然地平躺下来,仿佛那里有一张看不见的、全世界最舒服的床榻。
他舒展了一下身体,周遭的星光与灵气仿佛受到了无形的牵引,疯狂地向他汇聚,在他身侧交织、编织,最终化为一块巨大无匹的匾额,横贯于苍穹之上。
匾额上,是四个龙飞凤舞、光芒万丈的金色大字——
本 店 营 业。
也就在这四个字成型的瞬间,九天之外,一处沉寂了不知多少万年的古老意志苏醒了,祂的声音带着一丝跨越万古的惊异与不解,在虚无中响起:
“……第七人,真的睡着了?”
玄霄山上,无论是剑拔弩张的首座,还是合力守护的弟子,此刻都停下了所有动作。
那足以撕裂天地的剑阵悄然消散,那守护一切的金色法印也化作光点。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天空中那四个字所吸引,仿佛灵魂都被吸了进去。
苍穹之下,万籁俱寂。
只有那四个金光流转的大字,如永恒的宣告,照亮了每一个人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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