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霄山主殿的断壁残垣之上,尘埃尚未落定,新的生机已在酝酿。
劫后余生的修士与凡人们自发聚集,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崇敬。
他们要为林歇立殿,一座足以匹配救世之功的神殿。
图纸很快绘制出来,飞檐斗拱,雕梁画栋,每一处细节都参照着古籍中神庙的最高规制,殿名定为“歇真殿”,意在昭告天下,一位新神只已然诞生。
然而,就在工匠们准备破土动工的前夜,另一批人悄然而至。
为首的正是苏清微,她身后跟着数十名守梦同修会的骨干。
她们没有强行干涉,只是拿出了一份新的图纸,在篝火旁向满脸困惑的工匠们耐心解说。
新的设计图彻底颠覆了神庙的庄严肃穆。
那不再是一座供人朝拜的殿堂,而是一座巨大无比的寝阁。
原本繁复的飞檐被简化,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悬挂的青铜风铃,每一只铜铃上都用古朴的篆文刻着四个字:“禁止喧哗”。
殿内更是取消了神像与祭坛,只错落有致地摆放着上百张宽大柔软的卧榻,每一张都铺着云朵般蓬松的被褥。
“苏道长,这……这是给人住的?”一位老工匠看着图纸,满眼都是难以置信,“歇真人乃当世神明,怎能住在如此……如此凡俗的寝居之内?”
苏清微闻言,只是淡淡一笑,火光映着她清丽的侧脸,显得格外宁静。
“老人家,你觉得什么是神明?”她反问道,声音轻柔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若真是贪恋香火供奉,享受万民跪拜,那他早就从梦里醒来,端坐于九天之上了。何必至今仍在那梦网深处,为这方世界默默支撑?”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他想要的,从来不是一座庙。而是一个能让所有疲惫之人,都安心睡个好觉的地方。”
当夜,林歇的意志在梦网中感知到了这一切。
他没有现身,只是在无垠的梦境核心轻轻点了点头。
下一刻,一道璀璨的金丝自虚空中垂落,如拥有生命的灵蛇,缠绕上刚刚立起的殿宇梁柱。
奇迹发生了。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金丝所过之处,坚硬的木石竟开始自行生长。
梁柱上抽出了柔韧的藤蔓,交织成一张张舒适的摇椅;冰冷的地面上,蔓延开酷似蒲团的奇异苔藓,汇成一片柔软厚实的地毯。
整座建筑仿佛活了过来,不再是人造的殿宇,而是一处从大地深处自然生长出的、浑然天成的休憩之所。
与此同时,遥远的北境雪原深处,风雪如刀。
裴元朗孑然一身,走到了那扇刻着“本店打烊”的巨大青铜门前。
他满身煞气,那是斩杀了无数“懈怠者”后深入骨髓的烙印。
他曾是“拼搏至上”最坚定的扞卫者,可玄霄山一役,他所信奉的一切都随着那座山一同崩塌了。
他缓缓拔出长剑,剑刃在风雪中嗡鸣,一如他此刻混乱的内心。
他要斩开这扇门,斩断这个象征着“懒惰”与“逃避”的源头,为自己崩塌的信念做一个最后的了断。
然而,他的手却在举剑的瞬间,剧烈地颤抖起来,竟连剑柄都快要握不住。
一生斩业,到头来,连他自己都不再相信手中的剑了。
就在他失神之际,一股奇异的暖风拂面而来,吹散了眼前的风雪。
青铜门的门缝中,一张泛黄的纸片被风卷着,轻飘飘地落在他面前。
裴元朗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他年轻时写给母亲的家信,字迹稚嫩而刚劲:“儿必奋发图强,光耀门楣,绝不让您在乡邻面前蒙羞!”
他颤抖着拾起信纸,翻到背面。
那里却多出了几行他从未见过的笔迹,温润而平和,仿佛一位长者在他耳边低语:“你很早就已经不输给任何人了,只是从来没有人告诉你,你可以停下来歇一歇。”
“轰”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炸开。
裴元朗再也支撑不住,双膝重重跪倒在地。
他想起母亲临终前,拉着他的手,说的最后一句话不是“你要出人头地”,而是“元朗,娘看你太累了”。
他一生都在为了不让母亲蒙羞而战,却忘了母亲最想看到的,或许只是他能安稳地睡个好觉。
“锵啷——”长剑脱手,掉落在雪地中断成两截。
裴元朗将额头深深抵进冰冷的雪中,压抑了半生的泪水奔涌而出,滚烫的液体瞬间融化了积雪。
“对不起……娘……我终于……懂了。”
旧秩序的守护者在忏悔,而另一位更古老的守护者,则迎来了终点。
忘忧婆婆拄着那根陪伴了她无数岁月的拐杖,来到了归梦崖边。
她的身影已经近乎透明,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散。
她伸出干枯的手,轻轻抚摸着身旁石傀子那岩石铸就的手臂。
“第七盏魂灯已经燃起,旧日的契约,也该迎来终章了。”她的声音缥缈,带着解脱的释然,“我该走了,好孩子。”
石傀子巨大的头颅缓缓低下,那双由纯粹金色能量构成的眼眸中,金色的光流竟凝聚起来,化作两滴沉重的泪滴,滚落在他冰冷的脸颊上。
“您……还会回来吗?”
忘忧婆婆笑了,脸上的皱纹像盛开的菊花。
“傻孩子,只要这世上还有人愿意安然入睡,我就一直都在。”
话音刚落,她的身形彻底崩解,化作万千闪烁的萤火,如同一条璀璨的光带,浩浩荡荡地飞入了无边无际的梦网之中。
每一粒微光,都承载着她最后的一句呢喃,在亿万生灵的梦境边缘回响:
“安心睡吧,这一次,换我们来守着你。”
此刻的梦网核心,林歇的意识体正悬浮在一片星海之中。
一道系统提示在他面前浮现:【新法则‘安眠之道’稳定度已达87%,剩余阻力来源:天外残留审查程序】。
那是一道源自世界之外、古老而机械的法则,习惯性地审查着一切新生事物,对这种“以逸待劳”的法则充满了本能的排斥。
林歇却没有像从前那样,急于用自己强大的精神力去清除它。
他反而微微一笑,意念一动,在梦网中创建了一份崭新的文档——《守梦人带薪休假条例》。
条例内容简单粗暴,核心只有一条:“所有守梦人,上至巡吏,下至杂役,每月必须保证至少连续七日的深度睡眠。休假期间,任何人、任何事不得打扰,违者……罚其连做春梦一百场。”
这份带着几分戏谑意味的条例被他设置为最高权限,直接公开投送至所有高层梦境,包括那道天外审查程序所在的虚空。
三日后,九天之上,那道审视着整个世界的古老声音再度响起。
但这一次,它不再是冰冷和威严,反而带着一丝明显的、忍俊不禁的笑意:
“……有意思。原来‘治理’,也可以是一种休息。”
话音落下,那股盘踞已久的审查之力如潮水般彻底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天穹之上,七颗最亮的星辰缓缓移动,竟排列成了一个憨态可掬的笑脸图案。
又不知过了多久,某个万里无云的清晨。
一直悬浮于苍穹之顶,仿佛与星辰融为一体的林歇,终于从那张由星光编织的卧榻上缓缓降落。
当他的双脚轻轻踏上玄霄山那座新建的巨大寝阁前的草地时,早已在此等候的三千六百名守梦巡吏不约而同地睁开眼,随即又齐刷刷地盘膝而坐,闭目入定。
没有欢呼,没有跪拜,只有一片整齐划一的、绵长而平稳的呼吸声。
这便是他们迎接“歇真人”归来的最高仪式。
林歇挠了挠头,对这种阵仗还是有些不适应。
他迈步走向为他准备的静室,在路过苏清微身边时,脚步微顿,低声说了一句:“别让大家太依赖我。”
苏清微侧过头,对他点头微笑,眼眸亮如晨星:“我们不是在依赖你。我们是终于敢相信——躺着,也一样能赢。”
林歇笑了。
他走到静室门前,推开房门,在门关上的前一刻,他回头望了一眼那片被自己重塑过的、清澈宁静的苍穹,轻声喃喃自语:
“我不是什么神……我只是第一个,把‘好好睡觉’当成顶天大事来办的人而已。”
房门吱呀一声合拢。
屋内的烛火随之熄灭,厚重的床帘缓缓垂下,隔绝了内外。
也就在这一瞬间,在梦网的最深处,在现实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亿万生灵的梦境之中,同时响起了一声无比轻微,却又无比和谐的鼾声。
那声音,如同这个劫后余生的世界,终于长长地、安稳地,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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