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平稳的脉动骤然一滞,随即化作一种更加深沉、更加有力的搏动,每隔半刻,便如同一颗沉睡巨人的心脏,在归梦台下幽幽跳动一次。
苏清微指尖微颤,眼中的惊疑瞬间化为一片清明。
她明白了。
林歇所说的“息”,并非是天道的崩塌与终结,而是历经万载不知疲倦的运转后,一次蓄势待发的深呼吸。
“青羽!”她声音清冽,没有丝毫犹豫。
一道青色流光闪过,身着羽衣的童子已单膝跪地:“坊主有何吩咐?”
“传我敕令,通传十二州,所有守梦坊即刻开启最高等级的‘安魂结界’!”苏清微语速极快,思维却无比清晰,“告诉他们,地脉异动非是灾劫,而是节奏调整。结界之力不必外放抵御,只需内敛安抚,稳固辖下所有生灵的神魂!”
青羽童子就在他离去的一刹那,归梦台所在的昆仑之巅猛地一震,遥远的北方天际,一道惨白的光柱冲天而起,仿佛要将夜幕撕裂。
惊天动地的轰鸣声即便相隔万里,也清晰地传了过来。
北冥玄冰原,那片自上古时代便封冻万物的绝地,裂开了三千里长的巨大豁口。
被勤修誓碑与亿万修士无休止的灵力运转压制了数千年的地脉,因这突如其来的“歇息”,压制之力骤减,封印于冰原之下的太古寒煞,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逆冲而上,所过之处,万物凋敝,灵气冻结。
然而,这场浩劫的中心,那片刚刚收割过的麦田里,林歇却依旧盘膝而坐,身披裴元朗所赠的粗布斗篷,仿佛对外界的剧变毫无所知。
他敏锐地感知到了大地深处那股由平稳转向紊乱、再由紊乱试图寻找新平衡的震颤,但他并未起身。
他只是将那枚同样在搏动的玉简轻轻置于膝上,闭上双目,唇齿间溢出一段无人听过的古老调子。
那旋律简单至极,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繁复的音节,如同母亲在婴儿耳边的低吟,带着最原始的安宁与温暖。
正是小黄在梦中无意识哼唱过的那支远古摇篮曲。
音调不高,却蕴含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它并未掀起灵力波澜,而是直接作用于神识之海。
随着旋律如水波般一圈圈扩散开来,方圆百里之内,所有因地脉剧变而心神不宁、灵力暴走的修士,忽然感到一股暖流淌过识海。
那暴躁的神识渐渐平息,沸腾的灵力也缓缓归于丹田。
一些正在闭关紧要关头、险些走火入魔的修士,竟在无知无觉间被拉回了正轨,当他们缓缓睁开双眼时,已是泪流满面,仿佛做了一场久违的酣梦。
“这是……这是《归寝诀》?”一名见多识广的散修失声惊呼,“我曾在一部残缺古籍中见过描述,据说能让万物神魂归于安宁,是上古梦道至高法门!可……可典籍里明明记载,此诀因其‘怠惰’之本意,早已被列为禁术!”
就在众人惊疑不定之际,归梦台前那块巨大的归梦石表面,光影一阵扭曲,墨老鬼那张苍老而布满裂纹的脸庞缓缓浮现。
他的残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虚幻,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顽石在摩擦:“你们这群蠢货,真以为打破枷锁就万事大吉了?”
他的目光扫过惊骇的众人,最终落在虚空某处,仿佛在与林歇隔空对话:“当初立下‘勤修誓碑’的那群老东西,早就料到万世之后会有人想‘歇一歇’。所以这誓碑之中,早就刻下了反噬的禁制!如今万载勤修的意志一旦松动,整个修真界就像一个被扎破的气囊,积攒的灵潮没了约束,只会倒灌回来!若不立刻立下新的规矩来制衡,不出七日,整个修真界都会被自己磅礴的力量活活撑爆!”
麦田中央,林歇缓缓睁开了眼睛,眸光平静如深潭。
他遥望着归梦台的方向,轻声道:“那就立新的梦律。不是禁止他们修炼,而是教会他们……怎么喘气。”
三日后,一条由林歇亲自拟定、经由十二州守梦坊共同颁布的铁律,传遍了修真界的每一个角落——“三息法”。
此法规定:自即日起,所有修士,无论宗门弟子还是山野散修,日修不得超过三时。
每修行一个时辰,必须强制执行“静寐一刻”。
在这一刻钟内,修士不许运转任何灵力,不许参悟任何功法,只许放空神识,静心入眠,哪怕只是浅浅的假寐。
法令一出,天下哗然。
各大宗门,尤其是那些位高权重的内门长老们,反应最为激烈。
在一处顶级宗门的议事大殿内,一位须发皆白的大长老拍案而起,怒不可遏:“荒唐!简直是荒唐至极!修行之道,在于勇猛精进,一日不修,便有倒退之危。如今竟要我等每日强制歇息,这与将我等集体打落凡尘有何区别?我宗门基业,岂能毁于这等儿戏般的法令!”
反对之声此起彼伏,然而,就在首个强制的“静寐时刻”降临之际,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无数修士或主动或被动地停下了功法,进入了那短暂的“静寐一刻”。
起初,他们只觉得浑身不适,仿佛奔跑了万里的骏马被强行勒住缰绳。
但很快,一种前所未有的松弛感从神魂深处弥漫开来。
那些常年苦修,因服用丹药而积攒下的顽固丹毒,竟开始一丝丝消融;那些在激烈斗法中留下的,用无数天材地宝都难以根除的暗伤,此刻竟传来阵阵酥痒,仿佛枯木逢春;更有甚者,困扰他们数百年的心魔,竟在这极致的安静中,渐渐失去了狰狞的面目,化作一缕青烟消散。
一名寿元将近,在床榻上等死了三年的老修士,在这一刻钟里,竟缓缓睁开了浑浊的双眼。
他没有感受体内重新焕发的生机,只是怔怔地望着虚空,两行老泪滚滚而下,哽咽着对身旁的弟子说:“我……我五十年没做过一个完整的梦了……刚才,我梦见我娘,在村口喊我回家吃饭……”
这匪夷所思的奇迹,让所有反对的声音戛然而止。
人们终于开始理解“喘气”的真正含义。
然而,新秩序的建立,必然会触动旧势力的根基。
深夜,一道染血的青色流光划破夜空,踉跄地跌落在归梦台前。
青羽童子半边羽翼都被鲜血浸透,气息微弱地禀报道:“坊主……西疆……西疆荒火教,拒不奉诏!”
他喘息着,眼中满是惊恐:“荒火教主焚香七日,召集十万信徒,要……要以万人为祭品,行血祭之法,强行重启已经停滞的周天星轨!他们说……天道停歇了一次,便会永远沉睡下去,他们要用最炙热的火焰,重新唤醒天道!”
苏清微扶住摇摇欲坠的青羽童子,面沉如水。
而在千里之外的麦田里,林歇正轻轻拍着怀中小黄的背脊,哄她安然入睡。
他听着远方传来的风声,那里夹杂着西疆的血腥与狂热。
他抬起头,仰望那片因天道歇息而显得格外深邃静谧的星空,嘴角却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让他们烧吧。”他低声自语,像是在对怀中的小黄说,又像是在对整个世界说,“香火越是旺盛,火光越是明亮,才越能照得清楚——究竟谁,才是真正害怕黑暗的人。”
远处的山巅之上,月光如洗。
裴元朗正被一群衣衫褴褛的流浪散修环绕着。
他没有讲解高深的功法,只是懒洋洋地斜靠在一块大石上,手中捧着一本刚刚抄录好的册子,对众人笑道:“都学着点,今天咱们讲讲,如何躺着不动,也能守住自己的本心……”
他手中的册子,在月光下泛着微光,正是那无字玉简的抄录版。
整个世界,似乎都在林歇的引导下,学着放慢脚步,寻找新的节奏。
只是,林歇在享受这片刻安宁的同时,那与天地同律的感知,却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的杂音。
那不是北方的寒煞,也非西疆的狂火,而是一股……源自遥远南方的,焦躁不安的脉动。
它像一个刚刚学会奔跑便急于冲刺的孩子,带着一种不计后果的、狂热的急切,与天地间舒缓的新韵律,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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