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翠的麦苗与繁茂的杂草之间,一抹极不寻常的颜色,悄然映入了她的眼帘。
那是一朵安静盛开的野花,却又绝非寻常野花。
它有五片花瓣,是那种纯粹得近乎流淌的淡金色,仿佛揉碎了阳光。
更奇特的是,花瓣的边缘,氤氲着一层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银色光雾,在晨风中如梦似幻。
石心儿蹲下身,好奇地伸出指尖,小心翼翼地,仿佛生怕惊扰了一个好梦。
当她的指尖轻轻触碰到花蕊的一刹那,一个画面毫无征兆地闪入她的脑海。
没有惊天动地的伟力,没有普度众生的圣光。
画面里,只是一个熟悉的草棚,棚顶的缝隙间能望见漫天璀璨的星斗。
那个总是一副没睡醒模样的青年正四仰八叉地躺在草席上,呼吸悠长。
一只胖乎乎的黄色小兽蜷在他脚边,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画面一闪而逝,快得像一阵风。
石心儿怔了半晌,随即,她那总是恬静淡然的脸上,绽开一个无奈又宠溺的笑容,轻轻摇了摇头,低声自语:“原来是它啊……把自己的梦,都种进土里了。”
她没有摘下那朵花,也没有告诉任何人。
当晚,她找来几根细竹,在那朵花周围松松地围了一圈,又削了一块小木牌,用炭笔写上几个歪歪扭扭的字,插在旁边:“别踩,这是别人睡觉的地方。”
几天后,新一批的梦驿信使巡游至西疆。
带队的正是已经褪去青涩,愈发英气逼人的云雀儿。
她路过石心儿的田埂,一眼就被那圈竹篱笆和里面那朵奇特的金花吸引。
她对石心儿敬重如师,但也保留着几分天生的好奇与胆气。
“心儿姐,这是什么宝贝?长得真好看!”她说着,便好奇地伸手,想要去摸一摸那泛着银光的花瓣。
手刚伸到一半,一股温热的感觉忽然从掌心传来,让她动作一滞。
紧接着,无数零碎的画面如潮水般涌入她的脑海——有个人在试炼塔顶,迎着朝阳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哈欠;有个人在古梦窟门口,就着冷风啃干巴巴的饼;还有个人斜躺在破屋的门槛上,懒洋洋地对人说:“我修的,是‘不干活’的道。”
全是些无关紧要,甚至有些丢人的琐碎片段。
云雀儿闪电般缩回手,脸上掠过一丝苍白,心跳得厉害。
这感觉太熟悉了,那是属于林歇师兄的,独一无二的懒散气息。
“哟,又一个想见真人的孩子?”一个温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云雀儿回头,只见韩九娘提着一篮刚采的野菜路过,正笑吟吟地看着她。
“可真人……早就不在‘见’的地方了。”韩九娘的笑容里带着一丝过来人的了然。
云雀儿愣住了,半晌才呐呐地问:“九娘,那……我们还该找他吗?这个世界,真的不需要他了吗?”
韩九娘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放下篮子,用沾着泥土的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心口。
“你刚刚,不是已经梦见他了吗?”她笑道,“梦见了,就是见过了。”
当夜,月色如洗。
一道虚幻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浮现在西疆村落的上空,正是裴元朗那执念未散的残念。
他早已没了昔日的暴烈,只是本能般地追寻着“秩序崩塌之处”,巡视着这个他曾想用铁律重塑、如今却截然不同的世界。
他的目光,很快被田埂上那朵被竹篱笆护住的金花锁定。
刹那间,裴元朗的残念剧烈波动起来,瞳孔骤缩。
他认得这东西!
这是“怠修之罪”的具象化,是他当年最深恶痛绝,发誓要亲手铲除的“堕落印记”!
旧日的执念瞬间翻涌,他下意识地抬起手,一道虚幻的律法之鞭在掌心凝聚,便要将这象征懒惰的根源彻底抹除。
可就在他即将挥下的瞬间,他看见了另一幅景象。
一群村里的孩子,不知何时跑到了田埂边,正手拉着手,围着那朵金花跳着不成章法的舞。
月光下,他们嘴里哼唱着自编的童谣,歌声清脆稚嫩:
“金花花,睡地下,躺着的人不说话。”
“风吹过,雨落下,醒来世界变了卦!”
裴元朗的手臂僵在了半空中。
他忽然想起,在自己执掌律法的最后那段日子里,他曾亲手鞭笞过一个私自入梦、耽误了宗门功课的少年。
鞭子落下,皮开肉绽,那少年哭喊的却不是疼,而是带着哭腔哀求:“长老,求您……求您让我睡完这一觉!就差一点了!”
当时的他,只觉得那是不可饶恕的堕落。
可现在,看着月下那群欢快的孩童,听着那首荒腔走板的童谣,他掌心的律法之鞭,竟再也无法凝聚。
“或许……”他缓缓放下手,身影在月色中愈发透明,低语声轻得仿佛一声叹息,“或许……错的,从来都不是他们。”
村童小石,夜里又做了一个清晰无比的梦。
他梦见那朵金色的小花,开满了整个西疆的山野。
每一朵花下面,都安安静-静地躺着一个人,他们的呼吸轻柔而同步,此起彼伏,就像是整片大地在安稳地心跳。
醒来后,他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
他要种花,要让梦里的景象变成真的。
他跑去跟母亲说,却被笑骂了一顿,说他不识农事,净想些没用的。
但小石异常执拗,他不肯罢休,趁着大人不注意,偷偷在自家菜园的角落里挖了一小块地,然后跑到田埂边,小心翼翼地从那朵金花的根部,掰下了一小颗如同种荚般的东西,郑重地埋了进去。
一天,两天,三天。
种子没有发芽。
小石也不气馁,每天晚上都跑到菜园边守着,学着大人的样子给那片光秃秃的泥土浇水,然后就蜷在旁边打盹儿,等着他的花儿醒来。
第四天夜里,风云突变,一场急雨说下就下。
村里顿时一片忙乱,家家户户都在抢收晾晒在外的谷物和衣物,没人顾得上这个守在菜园里的傻孩子。
韩九娘清点完工坊的物资,忽然想起了小石,心中一紧,连忙披上蓑衣,打着灯笼寻了过去。
她在菜园旁的草棚里找到了小石。
小小的孩子浑身都湿透了,却用自己的身体和一件破陶罐,死死护住那片刚翻过的泥土,不让雨水直接冲刷。
他冻得嘴唇发紫,却还在迷迷糊糊地念叨:“别怕……睡吧……我给你挡着……”
韩九娘心中一酸,叹了口气。
她没有叫醒他,只是默默脱下自己的蓑衣,轻轻盖在孩子身上,然后也蹲了下来,陪着他一起在风雨里等。
黎明时分,雨停了。第一缕微曦穿透云层,照亮了湿漉漉的大地。
就在那束光芒落在小石守护的泥土上时,奇迹发生了。
泥土微微一动,一根比发丝粗不了多少的嫩芽,颤巍巍地、却又无比坚定地破土而出。
它的顶端,凝着一滴晶莹的露珠,映出了天边一道小小的、绚烂的彩虹。
自那以后,仿佛一个开关被打开。
更多的金花,在西疆各处悄然萌发。
老槐树虬结的根下,废弃的引梦渠石槽边,甚至在那块刻着“此处曾有神仙路过,现已退房”的石碑裂痕中。
当青羽童子带着梦羽队再一次清晨飞掠西疆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得悬停在半空。
只见整片荒芜的平原上,泛起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仿佛大地披上了一件由晨光与梦境织就的薄纱,每一次起伏,都像是在安详地呼吸。
他正惊疑不定,下方村落里,忽然传来小石兴奋的喊声:“妈妈!你看!我梦见神仙没走,他就在这儿睡觉呢!”
话音刚落,田埂上那朵最早开放的金花,仿佛听见了孩童的呼唤,花瓣在无风的空气中轻轻摇曳了一下。
那摇曳,像是一个温柔的回应,又像是一首安眠曲的第一个音符。
而就在这一瞬间,千里之外,青州、云州、东洲……无数个平凡的山村与城镇,无数张空置的床铺、草席、甚至是桥洞下的干草堆,都几不可察地微微震动了一下。
仿佛有无数个沉睡的人,都在同一时刻,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嘴角含笑,睡得更沉了。
坐镇中枢的莫归尘,近来心情颇为不错。
世界进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平稳期,再没有大的纷争,连小小的口角都少了许多。
他正审阅着各地呈上来的、内容大多是“一切安好”的玉简,嘴角甚至带上了一丝笑意。
就在这时,一枚加急的赤色梦讯符穿透结界,径直悬停在他面前,嗡嗡作响。
他眉头一皱,伸手接过。
这是来自三州交界、局势最混乱的黑水泽哨所的最高等级警讯。
他神识探入,下一秒,脸色骤变。
他猛地起身,快步走到巨大的沙盘前,声音因震惊而有些干涩:“传令下去!所有在黑水泽附近的轮值守梦人,立刻向‘金沙古渡’集结!”
一旁的下属满脸不解,连忙问道:“大人,发生何事?是魔物再现,还是邪修作乱?”
莫归尘死死盯着沙盘上“金沙古渡”的位置,缓缓摇了摇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惊疑。
他低声喃喃道,像是在回答下属,又像是在问自己:
“报告上说……那里的花,长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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