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光自井底浮起,如同一只缓慢睁开的独眼,凝视着井口的几个渺小身影。
那伫立于水中央的青铜判子,周身萦绕的死寂气息悄然改变,仿佛冻结万古的冰川终于有了一丝融化的迹象。
他原本空洞的眼眶中,两点微弱如星辰的光芒亮起,随后迅速变得清明、深邃,充满了不属于青铜造物的疲惫与沧桑。
他缓缓抬头,目光越过翻涌的井水,精准地落在林渊身上。
这一次,他开口的声音不再是之前那种毫无起伏的机械音,而是带着金石摩擦般的沙哑,仿佛每一个字都从被尘封了千百年的喉咙里艰难挤出:“我是第一个守井人……也是最后一个清醒的人。”
这句话像一枚无形的楔子,狠狠钉入在场每个人的心头。
墨七郎的呼吸一滞,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守井人?
清醒?
这尊存在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活傀儡,竟然拥有自己的意志?
不等他们从震惊中回过神,青铜判子做出了一个更加骇人的举动。
他缓缓抬起那只没有握着断秤的手,五指并拢,如同一柄冰冷的铜刀,毫不犹豫地刺入自己冰冷的胸膛。
没有鲜血,只有金属撕裂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他面无表情,仿佛在剥开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外壳。
铜皮向两侧翻开,露出的并非预想中的复杂机括或血肉内脏,而是一卷被幽光包裹的……骨简。
那骨简由一节节白惨惨的指骨串联而成,上面用殷红如血的笔迹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名字,散发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怨念与悲凉。
这,才是《守门人名录》的真正形态。
“名单……”青铜判子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解脱,“从来不是预测未来的天命,而是记录过去的……忏悔录。”
他将骨简托在掌心,推向井边。
墨七郎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双手颤抖着,像是捧着一件重逾千钧的圣物,接过了那卷骨简。
他的指尖触及冰凉的骨节,一股深入骨髓的悲哀瞬间席卷了他。
他终于明白了。
名单上的每一个名字,从第一任到第十二任,他们不是被归墟吞噬的“失败者”,而是为了阻止归墟彻底失控、重启人间,主动选择献祭自己的“守护者”。
每一次归墟的平息,都伴随着一位守门人的自愿死亡。
他们用自己的神魂与生命,为这个摇摇欲坠的世界,换来片刻的苟延残喘。
林渊的目光死死钉在那骨简的末尾。
在第十二任的名字之后,赫然是两行崭新的刻痕。
一行字迹清晰,却带着一种未完成的虚浮感:“第十三任:林渊(待验)”。
而紧随其后、本该是第十四任的那个空格,此刻却什么都没写。
但一抹刺目的血迹,已经从骨节的缝隙中渗透出来,将那片空白晕染得触目惊心。
仿佛未来已经被提前书写,下一位牺牲者的命运,已然注定。
就在林渊心神剧震的瞬间,他眼角余光瞥见身侧的夜凝霜有了异动。
她猛地回过头,眼神决绝而凄美,右手尖锐的指甲在自己白皙的左臂上用力划过!
鲜血渗出,她以指为笔,以血为墨,飞快地写下几个字。
林渊猛然回头,看清了那血字——“我是钥匙,你是锁。”
与此同时,一道微弱到近乎消散的黑影在夜凝霜身后一闪而过,那是千面使最后的一丝残念,它发出尖锐而绝望的嘶鸣:“你们都被骗了……都被骗了!归墟不需要主人!它只需要足够的牺牲品来维持边界的稳定!”
话音未落,残念彻底消散。
突然间,笼罩在哑渊上空的浓雾毫无征兆地静止了,就连呼啸的风也瞬间停歇。
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从雾气散去的入口处传来,不疾不徐。
一名身穿陈旧灰袍的僧人,双手合十,缓步走来。
他面容模糊,仿佛笼罩在一层无形的纱帐之后。
最诡异的是,他每向前踏出一步,脚下便会无声无息地浮现出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
那些面具或老或少,或男或女,或哭或笑,表情栩栩如生,却在僧人脚步落下的瞬间便化为飞灰。
他就这样踩着无数张消逝的面孔,一步步走到了魂井边。
“贫僧无相,”他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漠然,“曾为七任葬主捧灯引路。”
林渊瞳孔骤缩,左臂上的锁链瞬间绷紧,发出低沉的嗡鸣,全身的肌肉都进入了最警惕的戒备状态。
又一个知道内情的人!
而且他自称“引路人”,这身份是敌是友,根本无从判断。
然而,那自称无相的影僧却仿佛没看见林渊的敌意,既不攻击,也不设防,只是将目光投向那幽深的井水,低声说道:“你们以为自己在对抗命运,殊不知,你们所做的每一个选择,每一次挣扎,都只是在帮助它完成最后的闭环。”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嘲讽:“真正的敌人,从来不是归墟,也不是所谓的命运。而是那些躲在‘归墟之上’的观测者——他们以你们的痛苦为食,以这场无尽的轮回为宴席。”
“那你为何还活着?”林渊的声音冰冷如铁。
如果一切都是注定的戏剧,那这个所谓的“引路人”,又凭什么能置身事外?
影僧无相闻言,竟发出了一声低笑。
他缓缓抬手,摘下了脸上那层无形的“纱帐”。
那并非面具,而是一层薄薄的、仿佛随时会消散的影子。
影子褪去,露出的,是一张与林渊有着七八分相似的脸!
唯一的不同是,他的眉心,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竖痕。
“因为我学会了装死。”影僧的脸上露出一抹森然的笑意,“我杀了优柔寡断的第八任葬主,戴上他的脸,舍弃了自己的名字,活成了如今这个不人不鬼的影子。”
他猛地抬手,指向沸腾的井底,那面映照出林渊内心恐惧的残镜正在剧烈震动。
“你看到的那个‘囚徒’,根本不是你的未来!”他的声音陡然拔高,“那是你内心深处,最抗拒成为的那个人——那个甘愿被这套规则吞噬,用自己的牺牲去换取世界片刻安宁的……蠢货!”
话音未落,井水轰然炸开!
那面残镜应声碎裂,化为无数流光。
一股比之前任何时候都强大百倍的恐怖吸力,自井心深处猛然爆发,仿佛一只饥饿的巨兽张开了吞噬天地的巨口!
狂风倒卷,碎石横飞!
“啊!”墨七郎被吸得双脚离地,死死抱住怀中的骨简。
林渊在第一时间将夜凝霜拉入怀中,心狱锁链疾速旋转,在他周身形成一道不断收缩的黑色屏障,苦苦抵御着那股无可抗拒的拉扯力。
“林渊!”墨七郎在狂风中拼尽全力嘶吼,声音已经变形,“名录的最后一页写着……唯有‘自愿成鬼’者,才能……改写规则!”
自愿成鬼!
这五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林渊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瞬间明白了所有。
主人,祭品,都是规则内的选项。
而“鬼”,是规则之外的存在!
是不入轮回,不被记录,游离于棋盘之外的变数!
刹那间,林渊眼中所有的迷茫、愤怒、不甘,尽数化为一种疯狂的决然。
他仰天发出一声长啸,啸声中充满了无尽的痛苦与解脱。
他竟主动切断了与自己识海的所有连接,放弃了对身体的掌控权!
无法言喻的蚀体之痛瞬间贯穿全身,仿佛有亿万只蚂蚁在啃噬他的神魂。
殷红的鲜血自他的七窍缓缓渗出,但他脸上的表情却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将那杆象征着审判与平衡的心狱天平高举过头顶,任由它被狂暴的吸力拉扯得寸寸断裂。
他低头看了一眼怀中脸色煞白的夜凝霜,用尽最后的气力,以神魂发出最后的宣告。
“我不做主人,也不做祭品。”
他的声音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响起,清晰而坚定。
“我要做……归墟里的鬼。”
话音落下的瞬间,环绕在他周身的锁链发出一声悲鸣,而后猛然暴涨,化作一道通天彻地的黑色巨蟒,裹挟着他、以及那断裂的天平残杆,再无半分抵抗,轰然坠入那深不见底的井心!
吸力骤停,风声顿歇。
翻涌的井水,也在一瞬间归于平静,黑得如同凝固的墨汁。
整座哑渊,陷入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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