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亮,晨曦的微芒堪堪刺破地平线,如一柄蒙尘的钝刀,无力地切割着夜与昼的边界。
寒雾弥漫,裹挟着刺骨的湿冷,在西岭的荒山野径间凝结成霜。
林渊的身影在雾中穿行,衣袂上沾染的露水早已浸透了布料,紧贴着皮肤,带走身上最后一丝暖意。
他脚下不停,每一步都踏得沉稳而决绝,百里路途仿佛只在他呼吸起伏间便已跨越。
前方的废弃义庄,轮廓在浓雾里若隐至幻,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张开了吞噬生灵的幽暗巨口。
踏入院门的瞬间,周遭的寒意陡然加剧,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水汽,而是一种混杂着腐朽木料与陈年血腥的死寂。
满院的枯尸,密密麻麻,竟无一例外地保持着端坐的姿态,面朝院落中央,仿佛正在聆听一场无声的讲经。
他们的脸上,无一例外地凝固着同一抹诡异的微笑,嘴角上扬的弧度分毫不差,像是被同一个模子刻印出来的,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整齐与安详。
院子正中,那张饱经风霜的石桌上,不知何时被刻上了一副崭新的棋盘。
纵横的线条深刻入骨,在熹微的晨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一个通体漆黑如墨玉雕琢的童子正蹲在石桌边沿,两条小腿悠闲地晃荡着,发出与周遭死寂格格不入的轻快声响。
他看到林渊,咧开嘴,露出一口细密的小白牙,笑声清脆如银铃,却让人背脊发凉:“你不该来这么早的。我还没来得及为你准备好开局的献祭品呢?”
林渊对他的嘲弄置若罔闻,目光冷冽如冰,径直走到石桌前。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瓷瓶,拔开瓶塞,一股混杂着焚香与枯骨气息的异香瞬间逸散开来。
他倾斜瓶身,将瓶中仅剩的几滴琥珀色液体——净骨露残液,小心翼翼地滴入棋盘一角的天元之位。
液体触及石刻的刹那,并未散开,而是瞬间凝成一颗漆黑的棋子,其色深沉,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
“这一子,”林渊的声音沙哑而坚定,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骨中挤压而出,“我用业力来填。”
棋子方落,整座义庄,乃至脚下的大地,都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院中那些端坐的枯尸,脸上的微笑瞬间加深,仿佛活了过来,无声地欢呼着。
“轰!”
义庄正堂的房梁之上,一道佝偻的身影毫无征兆地倒挂而下,悄无声息,仿佛他本就生长在那里。
他白衣如雪,纤尘不染,与周遭的腐朽形成鲜明对比。
那张脸上,没有眼睛,只有两个空洞洞的眼窝,深不见底。
盲棋鬼到了。
他伸出枯瘦如柴、指甲漆黑的手,隔着寸许的距离,缓缓抚过崭新的棋盘。
指尖未曾触及,棋盘上的线条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拨动,发出一阵阵金石交击般的嗡鸣。
“有趣,有趣……”盲棋鬼忽然咧开嘴,露出一口焦黄的牙齿,空洞的眼窝转向林渊的方向,“活人执黑,死人布势,以业力为先手,搅动一池死水。偏偏……真正下这盘棋的,不是你。”
他的话语仿佛一柄重锤,狠狠砸在林渊的心口。
盲棋鬼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继续说道:“你想赢?那就去找檐下蛛娘。她织的线,或许能帮你切开早已注定的命轨。”
话音未落,他的身形骤然化作一缕青烟,被风一吹,便消散得无影无踪。
唯有一枚通体莹白的棋子,仿佛从虚空中凝结而出,轻飘飘地落在林渊摊开的掌心,触感冰凉刺骨。
夜色再次降临,林渊的身影已出现在千里之外的一座悬崖孤庙。
古庙建在刀削斧劈般的绝壁之沿,一半悬于空中,一半嵌入山体,仿佛随时都会坠入下方翻涌的云海。
他要找的人,就在那里。
一名女子背对着他,静静地坐在探出悬崖最远处的檐角上。
她身着素衣,一头墨色长发如瀑布般垂落,其长度远远超出了常理的范畴,穿过云海,越过山峦,笔直地垂向千丈之下的地底,发丝的末端仿佛已没入了传说中的幽冥深处。
她就是檐下蛛娘。
林渊的脚步声惊扰了这份亘古的宁静,但蛛娘并未回头。
她只是用一种空灵而飘渺的声音,轻轻说道:“你已经超纲了。归墟未曾应许,你便擅自点燃了灯母;命运尚未定轨,你竟敢亲手砸碎了神像。现在,你还想来更改这盘天地棋局?谁给你的胆子?”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审判万物的威严,让周围的空气都为之凝滞。
林渊走到她身后三步处,单膝跪地,双手将一枚破碎的铜铃——碎骨铜铃,恭敬地置于脚下的石阶上。
他垂下头,沉声道:“我不要改命,我只想……看一看它三息之后的模样。”
檐下蛛娘沉默了片刻,终于缓缓回首。
那是一张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脸,美得令人窒息,也冷得让人心寒。
她的双眸,漆黑如最深的深渊,仿佛倒映着宇宙的生灭与轮回。
她盯着林渊,似乎在审视他灵魂的每一寸角落。
良久,她抬起手,从那瀑布般的长发中,轻巧地剪断了一缕。
那发丝离体的瞬间,竟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
“代价是,”她将那缕发丝缠上林渊的右眼,声音不带一丝情感,“每看一次,你就会彻底忘记一个人。忘了他的名字,忘了他的脸,也忘了所有与他相关的爱恨与伤痛。”
“我同意。”林渊毫不犹豫地点头。
发丝触及眼球的刹那,一股无法言喻的剧痛与冰冷瞬间贯穿全身!
林渊的识海之内,立时掀起滔天巨浪,那被镇压在井底深处的囚徒发出震天的怒吼:“住手!你不能窥视未来!那是禁忌!”
但一切都太迟了。
林渊的右眼视野骤然扭曲、拉长,无数光怪陆离的景象如走马灯般飞速闪过。
最终,画面定格。
他看见了——那是一幅清晰无比的画面,三日之后,他自己,正双膝跪在一座古老的棋亭之前。
他的面前,是一座由白骨搭建的祭坛,而他最不愿伤害的夜凝霜,正被他亲手用三枚镇魂钉,牢牢地钉在祭坛之上!
画面中的他,神情麻木而虔诚,口中正一字一句地念诵着他不久前才得到的《燃灯诏》。
那不是幻象,不是心魔,而是这盘棋局无数种可能中,最有可能发生的一个结局!
“噗——”
林渊猛地向后倒退数步,一口心血狂喷而出,溅落在身前的石阶上,触目惊心。
他的右眼,流出的不再是泪水,而是一滴滴漆黑如墨的黏稠液体。
“哈哈哈哈……”黑玉童尖锐的狂笑声在他的识海中疯狂回响,“你看到了吗?你以为你能逃得掉?那不是别人,那就是你!是你将来必走的路!”
林渊身体剧颤,脸色惨白如纸。
他抬起手,用袖子狠狠抹去嘴角的血迹,他毫不犹豫地从腰间抽出一柄由腿骨打磨而成的骨匕,目光扫过脚边一块被雷劈碎的镜子残片。
镜片中,映出他右眼流淌黑泪的狰狞模样。
“我的命,”他对着镜中的自己,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怒吼,“不准预演!”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手腕翻转,锋利的骨匕带着无匹的狠厉,狠狠刺向自己的右眼!
噗嗤一声轻响,血光迸溅!
林渊仰天发出一声痛苦至极却又畅快淋漓的咆哮,硬生生将自己的右眼从眼眶中剜下!
那颗沾满鲜血的眼球,在空中划过一道凄厉的弧线,精准地坠入他来时路上,那副被他用业力开启的棋局中央天元之位。
没有想象中的落地声。
眼球在触及棋盘的刹那,轰然炸裂!
但炸开的并非血肉,而是一片璀璨夺目的琉璃光华,光芒散尽,原地只留下一颗剔透无暇、内里却空无一物的琉璃舍利。
几乎在同一时间,那副坚不可摧的石刻棋局,从中央开始,寸寸崩裂,蛛网般的裂痕瞬间蔓延至整个桌面!
天地间的一切声音,都在这一刻诡异地静默了。
风停了,云滞了,连时间都仿佛被按下了暂停。
万籁俱寂,只持续了短暂得令人窒息的一瞬。
而后——
“咔嚓!!!”
一声仿佛来自世界本源的巨响,贯穿了天上地下!
不仅仅是林渊脚下的那块镜子残片,在这一刻,此方天地之内,无论是华贵宫殿里的铜镜,还是乡野村妇的梳妆镜,亦或是清澈湖泊的水面倒影……所有能够映照出形体的东西,表面同时裂开了一道笔直的竖痕!
仿佛某种束缚着整个世界的古老封印,在林渊自毁一目的疯狂举动下,终于,被彻底撕开了一道缺口。
棋局已毁,天地已变。
林渊踉跄着,捂着血流不止的右眼眶,剧痛几乎让他昏厥。
然而,他的目光却死死锁定着棋盘中央那颗由他血肉与决绝化成的空瞳舍利。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一枚冰冷的句号,终结了过去;又像一个噬人的漩涡,预示着一个无法揣度的开始。
周遭的万物都因那一声巨响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与战栗,唯有他,与那颗舍利之间,形成了一片诡异的静默地带。
他能感受到,那颗舍利在呼唤他,一种源于血脉、发自灵魂的共鸣,让他不由自主地伸出了颤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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