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眼神，让阿史那·俟斤所有的叫嚣，都死死卡在了喉咙里。
“朕，再说一次。”
宁桓的声音再次响起，幽幽然，却带着终结一切的绝对。
“大炎对外，从无和谈。”
“只——有——灭——国！”
阿史那·俟斤的瞳孔，骤然缩成一点。
他明白了。
他彻底明白了。
从一开始，他就没有选择。
要么被抽干最后一滴血，要么被踏平祖地，亡族灭种。
无尽的悔恨与怒火，在他五内翻腾，焚心蚀骨。
“我们走！”
他猛地一甩袖袍，转身，带着身后一群脸色铁青的突厥使臣，头也不回地冲下楼去。
甚至不等御林军上前驱赶。
那脚步声沉重而仓促，充满了决绝的悲壮。
宁桓看着他们狼狈离去的背影，眼神毫无波澜。
一群聒噪的虫豸，已被随手挥去，不值得再费半分心神。
他转过头，对身旁的无尘随意吩咐了一句。
“开宴。”
“起舞。”
整个教坊司的气氛，依旧凝滞如铁。
各国使臣的面色一片煞白，他们仓皇地交换着眼神，都看到了彼此眼底深处的惊骇与忧虑。
大炎皇帝的强硬与冷酷，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强大如突厥，在他面前，竟被如此肆意地揉捏、羞辱。
那么他们呢？
若有朝一日，大炎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国度……
一时间，人人自危，心乱如麻，再也感受不到半分节日的喜庆。
“开宴——！”
“起舞——！”
无尘那尖利的嗓音，终于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悠扬悦耳的舞曲，从两侧乐师手中流淌而出。
阴影里，一群身着五彩薄纱的舞女翩然滑入场中。
她们赤着玉足，踝上金铃轻响，随着柔软的腰肢款摆，纱衣飘飞，体态婀娜。
清脆的铃声叮当作响，靡靡之音与曼妙舞姿，强行将众人从战争的阴云下拉扯回来。
那些心事重重的各国使臣，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过去。
酒香，乐声，美人。
一切，又回到了那场血腥之前的欢宴。
只是，再无人能真的醉去。
教坊司高塔两侧，乐声再度流淌。
初时，其音叮咚，清越的乐声仿佛无形的清泉，冲刷着空气中尚未散尽的血腥与杀意。
那令人窒息的死寂，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阴影里，一群舞女翩然滑入场中，身披五彩薄纱。
她们赤着玉足，莲步轻移，踝上的金铃便发出一串连绵的脆响。
每名舞女手中，都提着一柄三尺银质长嘴壶，壶嘴细长。
她们的身姿，柔软得不似凡人。
一个旋身，一个下腰，手中的长嘴壶便在空中划出惊心动魄的弧线。
清冽的酒液自壶嘴破空飞出，化作一道道精准的银线，注入各国使臣面前空置的酒杯。
酒满，线断。
分毫不差。
滴酒不洒。
浓郁的酒香终于彻底压过了血腥气，瞬间弥漫全场。
那些面色煞白、心神剧颤的各国使臣，目光被这匪夷所思的技艺牢牢钉住。
“妙……妙啊……”
楼兰国王喉结剧烈滚动，看着那近在咫尺的曼妙腰肢，鼻尖萦绕着酒香与女子体香，方才直面死亡的冰冷恐惧，竟被这活色生香的暖意驱散了些许。
高台上的皇后与妃嫔们，亦是看得美眸圆睁，眼底是纯粹的惊艳。
乐声，陡然一转！
高塔顶层，数十根薄如蝉翼的彩色丝条无声垂落。
舞女们足尖点地，身形轻盈跃起，纤手稳稳抓住丝条。
细微的机括转动声响起。
她们的身体竟被丝条牵引，向着教坊司的半空缓缓升去！
在空中，她们的舞姿未停，纱衣飘飞，长袖流转，竟如履平地。
这已非凡俗舞蹈。
这是杂糅了机关巧术的仙家庭院之舞。
众人屏息惊叹间，宁桓身侧的孟星魂，抬起了手。
他只是随意一挥。
“哗啦——”
高塔墙壁上，无数暗格应声洞开。
成千上万只色彩斑斓的雀鸟，自笼中蜂拥而出！
一时间，整个教坊司内，尽是清脆悦耳的鸟鸣。
这些鸟儿并未惊慌四散，反而极具灵性，围绕着半空中的舞女盘旋飞舞。
赤、橙、黄、绿、青、蓝、紫。
无数道彩色的流光，与舞女的五彩纱衣交相辉映。
乐声、铃声、鸟鸣声，汇成了一曲不属于人间的天籁。
方才还沉浸在恐惧中的各国使臣，此刻已是满脸痴傻，仰着头，张着嘴，浑然忘我。
冲到楼梯口的突厥使团，也在此刻被彻底堵死。
几名身形如铁塔的御林军校尉，不知何时已横亘于前，封死了他们所有的退路。
“滚开！”
阿史那·俟斤正欲咆哮，却猛地抬头。
他看到了那群飞天的舞女，看到了那万千环绕的彩鸟。
他看到了这非人力可及，近乎神迹的景象。
脸上的暴怒与不甘，一点点凝固、碎裂。
最终，化为一片茫然的空白。
这是什么？
这就是大炎的……待客之道？
就在此刻。
所有的乐声，所有的鸟鸣，戛然而止。
天地间，陷入一瞬的绝对死寂。
一道空灵悠远，清冷绝尘的箫声，自九层高台的最高处，幽幽响起。
曲名，《空山鸟语》。
原本盘旋的万千彩鸟，像是听到了神灵的谕令，瞬间汇成一道汹涌的彩色天河，朝着箫声的源头，疯狂朝拜而去！
一道身影，随之出现。
她赤着足，踏着那由鸟群汇成的“天梯”，自高台的阴影中，一步步走出。
她的身形轻盈得超乎想象，每一步都落在鸟儿的背上，身形却不断向上飞升。
鸟群竟无半分下沉。
一袭淡蓝色的广袖流仙裙，在空中舒展。
邀月。
她在空中轻旋，广袖与裙摆如莲花绽放。
每一次跳跃，每一次转身，都分毫不差地踩在下方不断变幻位置的鸟群脊背。
此舞，名曰凌波飞燕。
飘逸，出尘，不染一丝人间烟火。
乌黑的发丝与淡蓝的绸带在空中交织，划出梦幻般的轨迹。
不知何时，教坊司的穹顶之上，竟有细碎的雪花，缓缓飘落。
那雪花落在她的发间，落在她的裙摆，为她那绝世之姿，更添了神秘与圣洁。
“雪山……女神！”
使臣席位中，来自西域的雪漠汗国国王，突然浑身剧烈颤抖，状若癫狂。
他猛地从座位上滑落，对着半空中那道身影，行了最虔诚的五体投地大礼。
“是雪山女神降临了！是吾神降临了！”
他身后的使臣们见状，也纷纷效仿，满脸狂热地跪伏于地，口中念念有词，叩拜不止。
他们的神，他们的信仰，此刻正在为大炎的皇帝献舞！
这比刀斧加身，更让他们崩溃！
宁桓看着下方雪漠汗国使臣夸张的举动，指尖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了一下。
他漠然的眼底深处，一缕玩味的神色，一闪而逝。
箫声渐弱，归于虚无。
半空中，伴舞的舞女们已被丝带悄然带回顶层，隐入黑暗。
百鸟散尽，各自归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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