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夜兼程的赶路对重伤未愈的赫连绝来说是极大的负担。虽然有夏幼薇不时用内力为他舒缓经脉，喂他服用军医留下的固本药丸，但他的气息依旧越来越弱，大部分时间都处于昏昏沉沉的状态。
这日夜间，队伍在一处背风的山坳里短暂休息。篝火跳跃，映照着赫连绝毫无血色的脸。他紧闭着眼，眉头微蹙，似乎即使在睡梦中也承受着痛苦。
夏幼薇坐在他身边，用湿布轻轻擦拭他额角的冷汗。火光下，他褪去了平日里的冷硬和戾气，显得异常安静和脆弱。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阴影，高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抛开那些伤疤和冰冷的面具，他其实生得极好。
想起他为自己挡箭的那一瞬，想起他梦魇中的哭泣，想起他阳光下那句“似乎也不错”的低语，夏幼薇的心中泛起阵阵涟漪。这个男人，像一柄布满裂痕却依旧锋利的绝世凶刃，他的过去是一片黑暗的废墟，但他的坚韧、他的能力、他偶尔流露出的那一丝对光明的渴望，却让她无法简单地视其为工具或敌人。
或许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一种超越同情与责任的情感，早已在一次次生死与共中悄然滋生。
就在这时，赫连绝似乎被梦魇缠住，身体微微颤抖起来，无意识地喃喃：“冷……好冷……”
边境的夜晚寒意深重。夏幼薇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脱下自己的外袍，轻轻盖在他身上，然后在他身边坐下，将他冰冷的、带着薄茧的手握在自己温热的掌心，低声安抚：“没事了，不冷……”
或许是感受到了热源和安抚，赫连绝渐渐平静下来，甚至无意识地向着热源方向靠拢，将头轻轻抵在了夏幼薇的腿边，像个寻求庇护的孩子。
夏幼薇身体微微一僵，却没有推开他。看着他依偎过来的姿态，一种奇异的柔软情绪充满了她的胸腔。她任由他靠着，一只手依旧握着他的手，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极其轻柔地抚过他汗湿的鬓角。
这个动作，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怜惜与亲昵。
赫连绝在朦胧中，似乎感受到了这份前所未有的温柔。他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中，看到了夏幼薇近在咫尺的、被火光映照得格外柔和的脸庞，感受到了额角那轻柔的抚触和掌心传来的温暖。
这不是梦……
一股巨大的、他从未体验过的暖流猛地冲垮了他心中冰封的堤坝。多年来筑起的坚硬外壳，在这一刻土崩瓦解。他看着夏幼薇，眼神不再复杂，不再冰冷，只剩下纯粹的、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燃烧起来的炽热情感，和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他用尽全身力气，反手握紧了夏幼薇的手，声音沙哑破碎，却带着不容错辨的认真和虔诚：
“夏幼薇……”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完整地叫出她的名字，“我知道……我出身肮脏，满手血腥，配不上你……甚至不配站在阳光底下……”
他喘息着，继续艰难地说道：“我不求名分……不求你回应……我只求你……允许我跟着你……从今往后，我赫连绝这条命，就是你的……我是你的剑，你的盾……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你让我死，我绝不苟活……”
他的目光紧紧锁着夏幼薇，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只要……只要你能偶尔……给我一点点……像现在这样的温暖……我就……心满意足了……”
这番告白，卑微到了尘埃里，却又炽热得如同火山喷发。这是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男人，所能给出的最珍贵、也是最沉重的承诺。
夏幼薇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几乎要将她灼伤的情感，听着他这番近乎誓言般的话语，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震惊、动容、怜惜……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回视着他。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两人交握的手和近在咫尺的脸庞。
良久，在赫连绝几乎要因为她的沉默而感到绝望时，夏幼薇缓缓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拂开他额前被汗水黏住的碎发。
然后，她低下头，主动地、轻轻地，将自己的唇印在了他因失血而冰凉的额头上。
一个轻柔如羽毛般的吻，却带着安抚和一种无声的应允。
赫连绝的身体猛地一震，瞳孔骤然收缩，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术般僵住！巨大的震惊和狂喜淹没了他，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夏幼薇抬起头，看着他那副呆住的模样，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极淡却真实的笑意。她没有用语言回应他的誓言，而是用实际行动，给了他最明确的答案。
她收紧与他交握的手，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别说什么死不死的。你的命是我的，我没允许，谁也不能拿走，包括你自己。”
“以后……跟着我吧。”
赫连绝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自己的倒影，看着她唇边那抹浅笑，只觉得胸腔里那颗冰冷了二十多年的心脏，第一次感受到了如此剧烈而温暖的跳动。一股热流冲上眼眶，他猛地别过头去，不想让她看到自己几乎要失控的情绪，只是将她的手握得更紧，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指骨。
千言万语，都哽在喉咙里，最终只化作一个重重的、带着鼻音的：
“嗯！”
篝火依旧在跳跃，归途依旧漫长。但有些东西，从这一刻起，已经彻底改变。两颗曾经遥远而孤寂的心，在血与火的洗礼中，终于找到了彼此的依靠。
当夏幼薇一行人风尘仆仆、几乎是踩着最后一线天光赶回边境轩辕大营时，看到的是一片肃杀而紧张的景象。营寨防御工事得到了明显加强，壕沟更深，栅栏更坚固，箭楼上的士兵眼神警惕，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硝烟味和隐约的血腥气。
守卫见到夏幼薇，如同见到了救星，立刻打开寨门。早已接到消息的林擎天和轩辕澈快步迎了上来。
“幼薇！”
两人脸上都带着疲惫和担忧，但看到夏幼薇安然无恙，明显松了口气。然而，当他们的目光落到被担架抬着、脸色苍白却眼神冷冽的赫连绝身上时，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而紧张起来。
两人眉头紧锁，欲言又止。营寨周围的其他将士也纷纷投来惊疑、排斥甚至愤怒的目光。赫连绝外蒙皇子的身份和他此刻的出现，在军情紧急的当下，显得格外刺眼。
赫连绝感受到了四面八方涌来的恶意，他面无表情，只是微微闭上了眼睛，仿佛隔绝了外界的一切。但夏幼薇能感觉到，他握着担架边缘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发白。
夏幼薇上前一步，挡在了赫连绝的担架前，目光扫过林擎天和轩辕澈，声音清晰而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具体情况稍后再说。林副帅，轩辕将军，立刻升帐，军情紧急！”
她的态度明确而坚定，暂时压下了众人的疑虑和不满。现在，击退外蒙才是头等大事。
帐内，气氛凝重。沙盘上代表外蒙的红色小旗已经逼近到了防线的最前沿。林擎天快速汇报了近期战况：外蒙发动了前所未有的猛烈进攻，那种被称为“霹雳弹”的火器威力巨大，对营寨防御和士兵士气造成了严重打击，防线多处告急，伤亡数字不断上升。
“外蒙将其最精锐的‘苍狼重骑’也投入了战场，冲击力极强，我军难以正面抵挡。”林擎天语气沉重。
众将领闻言，脸上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这时，一直沉默地躺在旁边临时搬来的软榻上的赫连绝，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静：
“苍狼重骑，全身覆甲，冲击力确实无双。但弱点有三：一，负重过大，速度是硬伤，不善久战；二，铠甲关节连接处是防御薄弱点；三，战马目标更大，惧怕陷马坑和密集箭雨，尤其怕火。”
帐内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他身上。
赫连绝无视那些复杂的目光，继续道：“至于霹雳弹，不过是粗糙的火药混合物，威力有限，投掷距离不远，且怕潮湿。可用湿泥加固工事，或以精锐小队夜间突袭，摧毁其发射阵地。”
他寥寥数语，直指要害，将外蒙看似无敌的攻势剖析得清清楚楚。原本对他充满敌意的将领们，脸上都露出了惊愕和思索的神色。就连轩辕澈，也忍不住仔细看向沙盘，对照赫连绝的话进行推演。
夏幼薇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她看向赫连绝，问道：“依你之见，当前破敌之策，当以何为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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