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粲放下茶盏，起身走到沙盘旁，指着蔡州西侧的防线：
“我麾下虽只有步卒五千，却都是随我征战三年的精锐，另有弩手三千人，而且大部分都是久经沙场的劲卒。
柳将军麾下虽也有一万兵士，可我听说，横江之战后，你手下不少兵士是临时招募的流民。
连铠甲都没配齐真要跟侯景主力硬碰，是靠人多，还是靠精锐？”
柳仲礼脸色一沉，刚要反驳，坐在上首的萧嗣忽然咳嗽了一声，他是萧衍的侄孙，宗室身份摆在那，身上的紫袍比旁人更显华贵。
“韦将军这话就偏了！主帅之位，除了功劳，还得看身份正统。
我镇守京口三年，麾下有步骑六千，战船五十艘，京口是金陵门户，我在那一日。
侯景就不敢从东面绕路，论守土，我没输过谁；论身份，我是皇室宗亲，勤王联军是为保大梁，自然该由宗室来统领，才好号令各州府。”
他瞥了柳仲礼一眼：
“柳将军虽勇，可终究是外姓将领；韦将军家学渊源，可也只是世家子弟。
这联军里，有一半将领是宗室旁支或州府守将，若主帅不是宗室，他们凭什么甘心听令？
去年我在京口平叛，各州府送来的粮草器械，都是先经我手调配，论统筹调度，诸位谁有我熟？”
“萧郎君这话，老臣可不敢苟同。”
裴之高扶着案角慢慢起身，他头发已花白，铠甲上的纹路都磨得发亮，却是帐中资历最老的。
“老臣随陛下起兵时，诸位要么还没出生，要么还在学骑射。
天监年间，我随武帝打襄阳，破魏兵十万，斩敌将王肃；
普通年间，我守寿春，侯景那时候还在北魏当小校，连寿春的城门都没敢靠近过。”
他顿了顿，喘了口气，眼神却亮了起来：“我如今麾下水军尚有一万之众，想来这次与侯景决战水军之重，想必众位都知道吧！”
帐内一时静了，只有烛火的噼啪声。忽然，坐在末位的羊鸦仁笑了起来，他是谯州刺史，这次带了六千兵马赶来，身上还带着旅途的风尘。
“诸位都别争了，我来说句实在的。”
他往前凑了凑这位从军三十余载，从一位泰山主簿，做到都督豫、司、淮、冀、殷、应、西豫等七州诸军事、司豫二州刺史。
如今早就失去往日的心气，他也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能力来争这个主帅的位置，过来也只是走一个过场。
眼见众人争的不可开交，羊鸦仁走出来维持了一下局面
“柳将军人多，韦将军精锐，萧郎君是宗室，裴老将军资历深，可诸位别忘了，勤王是为了救陛下，
不是为了争位。这次我带的六千兵马，都是谯州的青壮，每人都带了三个月的粮草。
不用联军接济，我只求诸位能尽快做出一个决断，尽快与侯景决战以解台城之围啊！”
韦粲这时也出来说道：“诸位，羊刺史说的对，你我在这里争帅位都讲什么资历，威望。
在场在位为何不讲讲自己的战法，谁的战法可以击溃侯景，那才是真正的可以担任主帅的人啊！”
韦粲不愧是军中的老将，这话一出众人都觉得是这么一个道理啊！众人沉思片刻，依旧是柳仲礼立率先发言
“我先说！我麾下八千步骑，百艘战船，可从蔡州顺流而下，直取侯景的水师营寨，断他的粮道！”
韦杰摇头：“不妥，侯景水师虽弱，却在采石口设了防线，硬拼会损兵折将。我觉得该派精锐弩手守住蔡州西侧，再派轻骑绕到侯景后方，袭扰他的补给线。”
萧嗣则道：“该先联络台城内的守军，让他们里应外合，我率战船从东面吸引侯景注意力，柳将军从西面进攻，韦将军负责策应。”
裴之高和羊鸦仁也跟着提出自己的打法，帐内的争论从“谁该当主帅”变成了“该怎么打”。
烛火渐渐烧短，还是那个老问题，大家谁都不服谁，你的战术，我就是不服。
就在众人争执的时候，一个士兵不顾众人在军营中议事，强行闯了进来。
“启禀诸位将军，有一个来历不明的军队正在向着我军营地靠近！”
听到这话，众人都安静了下来，韦粲问道“对方可有旗帜？”
士兵“有的，打的是【萧】子旗！”
众人还有些疑惑，在场姓萧的，除了座中的萧嗣还有其他人？
柳仲礼问道“来了有多少人？”
士兵道“约莫、约莫有上万兵力！”
韦粲快步走到帐口，撩开帐帘往外看到远处确实有一道黑色的线。
正往这边压过来，风声中隐约能听见马蹄声，却整齐得吓人，不似侯景叛军平日的杂乱。
韦粲皱紧眉说道“不对！，侯景的军队从不讲究队列，这脚步声太齐了。”
萧嗣也凑过来“会不会是其他州府的勤王军？可谁能一下子带这么多人？”
“管他是谁，先出去看看！”
柳仲礼推开亲兵，提剑就往帐外走，其余将领也不敢耽搁，纷纷跟着出帐。
晨光刚漫过蔡州的城头，把那支逼近的军队照出一片冷硬的银甲反光。
不是侯景叛军常用的黑甲，而是大梁禁军的制式银甲，队列排得像刀切的一样齐。
每一排士兵的枪尖都朝着同一个方向，连马蹄抬起的高度都差不多。
整个军队往前挪，却没半点喧哗，只有甲叶碰撞的轻响，在雪地里传得很远。
“这、这不是叛军！”裴之高眯起眼，花白的胡子颤了颤。
“是咱们大梁的军队！可谁能调出这么规整的兵？”
话音刚落，那支军队忽然停了下来，最前方的队列分开。
一面巨大的帅旗缓缓升起，旗面是深红色的，中央绣着一个斗大的【萧】字，金线镶边，在雪风里猎猎作响。
旗后，一列骑士缓缓驶出，为首的人身披银甲，甲片上雕着云纹。
腰间悬着一柄白玉柄的长剑，胯下的战马是纯黑色的，连马鬃都梳理得整整齐齐。
他身姿挺拔，哪怕隔着几十步，也能看清他眉眼间的沉稳，雪落在他的肩甲上，竟像是不敢停留，轻轻滑落在地。
“那是……扬州刺史萧大连！”萧嗣的声音传到众人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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