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墨牵着马走出县衙侧门时,布条裹住的马蹄踩在青石板上没发出半点响动。
年轻衙役跟在他身后,手里攥着卷尺和竹册,手心全是汗。
“主簿,真就这么去?”衙役压低嗓音,“王三家那两条狗,听说咬死过逃荒的流民。”
周墨没回头,只把怀里那枚密令竹简又往衣襟深处塞了塞:“官差出任务,靠的是朝廷律令,不是刀棍。”
他翻身上马,动作利落得不像五十岁的人。
瘦马打了个响鼻,他轻轻一夹腿,马便顺着小道往东岭方向去了。
风从山口灌下来,吹得人脖颈发凉。
周墨一路上没说话,脑子里却翻着沈砚给他的那道命令:查王三田产、雇工、往来宾客,尤其是他姐夫到底是谁。
这哪是丈量荒地?
分明是拿脑袋往刀尖上蹭。
他不是没想过推了这差事。
可沈砚那眼神太稳,稳得让人没法说“不”。
更让他心里发沉的是,这位新县令嘴上说着“随便查查”,可安排林阿禾去统计饥户,又派他暗中查地主,两头同时动手,像在下一盘早就布好的棋。
“大人这是要掀桌子啊……”他在心里嘀咕。
前任县令就是因多管闲事,得罪了郡守,最后病死任上。
尸首都运不出城,家里人哭着求了三天才准下葬。
周墨亲眼见过那一幕,棺材破旧得连钉子都生锈了。
他不想重蹈覆辙。
可现在,他已经出了城,马蹄声渐远,退路也没了。
“主簿,前面岔道,走左还是右?”衙役小声问。
“左。”周墨答得干脆,“走野路,绕开村口哨岗。”
他知道王三在村东头养了几个家丁,日夜轮守,就怕有人查他私占水渠的事。
若正面进去,还没开口问话,消息早传到郡守耳朵里了。
两人下了马,牵着走。
山路陡,杂草深,鞋面很快被露水打湿。
衙役喘着气,忍不住问:“咱们到底图个啥?查这些,能涨俸禄?还是能升官?”
周墨瞪他一眼:“闭嘴。你当差,我下令,照做就行。”
衙役缩了缩脖子,不敢再问。
可周墨自己也清楚,他接这差事,也不是全因为“奉命行事”。
前两天沈砚煮火锅那天,他本以为这县令又要搞什么花架子。
结果一锅热汤下去,老太太拉着孙子跪着磕头,说多少年没吃过这么饱的一顿饭。
还有林阿禾那个小子,平日见谁都低头,那天居然主动帮着端碗添汤。
最让他没想到的是,沈砚没急着修桥铺路、立碑刻名,而是先问孩子有没有药吃,老人有没有棉衣穿。
这种官,他这辈子没见过。
“或许……不是来捞钱的。”他在心里默念。
可越是这样,他越怕。
清官难活,尤其在这种地方。
远处山腰亮着几点灯火,其中一间最大,屋檐高翘,院墙结实,那就是王三家。
周墨停下脚步,抬手示意衙役别再往前。
“你去村西头,找老村正登记荒地亩数,就说县衙要报灾情。记住,别提我,别提王三,更别打听水渠的事。”
“那您呢?”
“我去看看水渠。”
周墨低声说,“要是天亮前我没回来,你就直接回县衙,把记录交上去,一个字也别多说。”
衙役脸色发白:“您一个人去?那可是王三的地界!”
“正因为是他的地界,我才得亲自走一趟。”
周墨拍了拍他肩膀,“记住,咱们是来‘勘渠’的,不是来打架的。你按规矩办事,没人能挑错。”
说完,他解下腰间铁尺,塞进路边石头缝里。
“官差执法,靠的是理,不是力。”
他又重复了一遍,像是说给衙役听,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他沿着渠边小道独自前行,脚踩在干涸的河床上,发出细碎声响。
渠底龟裂,杂草丛生,明显久未通水。
可上游明明有活水,却被一道土坝硬生生截住,分流进了王三家的私田。
周墨蹲下身,用手抠了抠渠壁泥土,干得掉渣。
“难怪下游颗粒无收。”他喃喃。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犬吠声,两道黑影在院墙上窜动,是狗巡逻。
他立刻伏低身子,贴着渠岸往前挪。
夜风送来一阵饭菜香,还有一丝松烟味。
那是新安特有的墨香,只有用山上百年老松烧出的烟灰才能制成。
王三家祖上做过墨匠,后来靠攀附郡守发了财,这些年一直垄断着县里最好的松林。
“松烟能卖钱,水也能卡人脖子。”
周墨冷笑,“这王三,倒是把‘资源’二字吃透了。”
他继续往前,在一处塌陷的渠段停住。
这里原本该有石砌护坡,如今只剩烂泥。
他伸手摸了摸,发现底下压着几块残石,刻着模糊字迹。
是秦律条文:“私塞官渠者,杖八十,没其田。”
这块碑本该立在渠口,警示众人。
如今却被埋在这里,像是被人故意毁掉。
周墨心头一紧。
这不是简单的占地灌溉,这是明目张胆对抗朝廷法令。
若真查实,别说王三,就连他姐夫,那位郡守亲信,也得掉脑袋。
“沈大人……你到底想掀多大的浪?”他握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
可事已至此,他不能回头。
他掏出随身携带的小刀,在竹片上刻下几个字:“渠毁人为,碑埋底土,水流偏私田。”
又记下土坝位置、私田亩数、守渠家丁人数。
刚收起竹片,远处脚步声传来。
他迅速趴下,屏住呼吸。
两个家丁提着灯笼走过,嘴里骂骂咧咧:“这鬼天气,还得巡夜!要不是老爷怕有人偷水,谁乐意在这儿吹冷风!”
“嘘!小点声!上次老李多嘴,被罚了一个月工钱!”
“哼,反正我知道,上游的水根本没往下放。下游那些穷鬼,渴死活该。”
脚步声渐远。
周墨等了好一会儿才起身,额头已沁出汗珠。
他不再停留,转身原路返回,准备与衙役汇合后连夜赶回县衙。
与此同时,县衙正堂内,油灯仍亮着。
沈砚坐在案后,面前摊着那份“饥户实录”的空白首页。
他没写一个字,只是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节奏稳定。
门外传来脚步声,轻而迟疑。
他抬头,看见林阿禾端着一碗热汤站在门口,眼窝发青,像是整夜没睡。
“大人,厨房熬了粟米汤,给您送来。”
沈砚接过碗,没喝,只放在桌上:“这么晚还不歇?”
“我……想把统计的事再核一遍。”林阿禾声音沙哑,“怕漏了哪家。”
沈砚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问:“你娘今天咳得厉害吗?”
林阿禾浑身一震,猛地抬头。
沈砚却已移开视线,淡淡道:“苏医女说,她这病拖不得。要是郡城大夫真有用,不如早点送过去。”
林阿禾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挤出一句:“谢大人关心。”
“去吧。”沈砚挥了挥手,“早点睡。明天还得做事。”
林阿禾退下后,门关上的瞬间,沈砚脸上的温和消失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东岭方向的夜空。
没有星,也没有月。
但他知道,有些人已经动了。
他伸手入怀,摸出系统面板,指尖划过那行数据:
民生分:28\/100(粮产+8,医疗+5,其他待解锁)
当前排名:全国倒数第2,距离中游差3个名次
“还没涨。”他低声自语。
可没关系。
棋子已经落下去了。
只要有人敢应招,接下来的每一步,都会变成通往“不修长城”的台阶。
他吹灭灯,坐回黑暗中,静静等待。
东岭山道上,周墨与衙役重新会合,两人骑上马,调转方向,朝县城疾驰而去。
马蹄踏破夜色,扬起一串尘土。
周墨贴身衣袋里的竹片,边缘已被汗水浸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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