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灰色的呢绒大衣妥帖地裹住挺拔的身形，外面又罩了件保暖的黑色羽绒服，姬子卿背着一个半旧的旅行背包，推开院门。
清晨凛冽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雪后特有的清冽。
他反手锁好门，没有留恋，径直走向村口预约好的网约车停靠点。
一辆白色的国产轿车已经等在那里。
司机是个四十来岁、面相敦厚的中年男人。
姬子卿拉开后座车门坐了进去，报出手机尾号确认。
“好嘞！西南机场是吧？路有点远，您坐稳哈！”司机热情地应了一声，车子平稳启动。
车子刚驶出布林村的范围，副驾驶的车窗就“唰”地降了下来。
一个烫着卷发、穿着大红羽绒服、看起来五十多岁的婶子探出半个身子，对着路边一个扛着锄头的老汉中气十足地喊道：“王老哥！回去不用说了！”
喊完，她才心满意足地缩回身子，摇上车窗，车内顿时弥漫开一股浓郁的雪花膏香气。
她转过身，圆润的脸上堆满笑容，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毫不避讳地在后座俊美得不像真人的姬子卿脸上身上扫了好几圈，啧啧赞叹：“哎哟喂！小伙子，长得可真精神！比电视里那些大明星还好看哩！”
姬子卿微微颔首，算是回应，目光投向窗外飞逝的冬日田野。
“小伙子，去哪儿啊？”大婶自来熟地搭话。
“机场。”姬子卿言简意赅。
“哦！出远门啊？”大婶的眼睛更亮了，“是去工作还是探亲啊？小伙子你做什么工作的？看着就体面！多大年纪了？有对象没？”问题像连珠炮一样砸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职业”敏感度。
姬子卿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语气依旧平淡：“自由职业。去处理点事情。”他巧妙地避开了年龄和婚恋问题。
“自由职业好啊！自由自在！”大婶一拍大腿，像是找到了绝佳突破口，“我跟你说啊小伙子，我有个侄女，在省城当老师的！长得那叫一个水灵，性格也好，就是眼光太高，拖到现在还没找着合适的！我看你俩就般配！留个电话呗？阿姨给你牵个线，包你满意！”她一边说，一边热情地掏出自己那部屏幕有些碎裂的智能手机，作势就要记号码。
“谢谢，不用了。”姬子卿的声音冷淡下来，带着明确的拒绝意味，目光甚至没有从窗外移开，“暂时没这个打算。”
碰了个软钉子，大婶的热情稍微冷却了点，讪讪地收起手机，嘴里还忍不住嘀咕：“这么好的小伙子，眼光也忒高咯…” 不过她很快又找到了新的话题，开始絮叨起村里的家长里短。
姬子卿只当背景噪音，闭目养神。
车子在下一个路口接上了另一位拼车的乘客，个穿着米白色羊绒大衣、妆容精致的年轻女人。
她拉开车门，看到后座的姬子卿时，明显愣了一下，眼中瞬间闪过惊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她动作优雅地坐进来，身上带着淡淡的香水味。
车子重新上路。
安静了没几分钟，姬子卿就敏锐地感觉到，旁边投来一道若有若无的、带着探究和热度的视线。
他用眼角的余光瞥见，那个年轻女人正微微侧着身，将手机摄像头极其隐蔽地对准了他，手指在屏幕上快速而轻微地点动着——她在偷拍。
姬子卿心中掠过一丝厌烦，索性将羽绒服的帽子拉起来戴上，大半张脸都隐没在帽檐的阴影里，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和抿紧的薄唇。
他彻底闭上眼睛，隔绝了外界所有的窥探。
偷拍的女人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不悦，悻悻地收起了手机，但目光依旧时不时地瞟向他被帽子遮住的侧影。
一路无话。
车子终于抵达了西南省国际机场的出发层。
姬子卿率先推门下车，从后备箱拿出自己的背包，对司机点了点头，算是告别。
就在他转身准备离开时，那个偷拍的女人也下了车，快步走到他面前，脸上堆起一个自以为风情万种的笑容，声音刻意放得娇柔：
“帅哥，加个微信呗？交个朋友嘛！” 她甚至还抛了个媚眼。
姬子卿脚步未停，眼神甚至没有在她脸上停留一秒，只丢下两个冰冷的字：“没空。” 声音不大，却带着拒人千里的寒意。
他大步流星地汇入机场门口的人流，留下那女人僵在原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走进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机场大厅，姬子卿拉下羽绒服帽子，准备去自助值机机器打印登机牌。
然而，他这张脸，无论在哪里，都注定无法低调。
仅仅是走向值机区的短短一段路，他就清晰地感觉到无数目光黏在了自己身上。
有惊艳的，有好奇的，有大胆打量的，还有拿出手机偷偷拍照的。
他目不斜视，加快了脚步。
轮到安检。
姬子卿将背包和脱下的羽绒服、大衣放入安检筐，走过安检门。
负责手持扫描仪的是一位年轻的女安检员。
当她例行公事地抬起仪器，目光落到姬子卿脸上时，动作明显停顿了一下，眼睛瞬间睁大，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惊讶表情。
她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然后飞快地拿起对讲机，压低声音急促地说着什么。
很快，一位穿着安检小队长制服的中年女性快步走了过来。
她先是看了看姬子卿，又仔细看了看安检屏幕上显示的登机牌信息（姬子卿），眉头紧锁，脸上带着严肃的歉意。
“先生，非常抱歉打扰您！”小队长语气恭敬但带着公事公办的紧张，“请问您是明星艺人吗？根据机场规定，明星艺人是需要提前向机场报备，走特殊贵宾通道的。您这样直接走普通通道，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秩序混乱，也给您带来不便。您看是否需要我们为您协调安排？”
她一边说，一边忍不住又看了姬子卿几眼，显然也被这过于出众的容貌震住了。
姬子卿：“……”
他有些无语地揉了揉眉心，耐着性子解释：“抱歉，我不是明星，只是一个普通旅客。麻烦快一点，我赶时间。” 他的声音平静，带着点不容置疑的肯定。
小队长和旁边的女安检员面面相觑，脸上都写着“这长相你跟我说是普通人？”。但看他神色坦然，登机信息也确实是普通乘客，只好半信半疑地放行，只是眼神依旧充满了探究。
本以为这只是个小插曲，姬子卿取了行李，只想尽快找到自己的登机口，安静地等待。然而，当他走进人头攒动的候机大厅，找到相对靠里的一个登机口坐下时，麻烦才刚刚开始。
他刚坐下没两分钟，一个穿着JK制服、背着双肩包的女学生就红着脸，被同伴推搡着，扭扭捏捏地走了过来。
“那个…帅哥，能…能加个微信吗？”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姬子卿头也没抬，看着手机屏幕：“不方便。”
女学生失望地“哦”了一声，被同伴拉走了。
紧接着，是两个结伴而行的年轻白领，打扮入时，其中一个胆子更大些，直接走到姬子卿面前，笑容灿烂：“帅哥，你长得好像我喜欢的那个明星哦！能合个影吗？就一张！” 她说着，已经举起了手机。
“抱歉，私人行程，不方便。”姬子卿声音冷淡。
白领女孩的笑容僵在脸上，有些下不来台。
但这仅仅是个开始。
似乎是因为有人开了头，加上姬子卿的存在感实在太强，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了这个坐在角落却如同发光体般的男人。
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大，好奇的、惊艳的、跃跃欲试的目光不断汇聚。
终于，有人按捺不住，率先走了过来索要联系方式，要求合影…如同打开了闸门，更多的人围了上来，其中不乏一些拿着专业相机的代拍模样的人。
“帅哥，看这边！”
“能签个名吗？你肯定要火的！”
“就拍一张！求求你了！”
“留个电话呗？交个朋友！”
七嘴八舌的声音瞬间将姬子卿包围。
小小的登机口区域顿时变得拥挤而嘈杂，不明真相的路人也纷纷驻足观望，议论纷纷。
场面开始有些失控，登机口的地勤人员皱起了眉头，试图维持秩序，但收效甚微。
姬子卿的忍耐终于到了极限。他猛地站起身。
一米八几的身高带着迫人的气势，瞬间让周围的声音低了下去。
他抬手，干脆利落地拉下了脸上一直戴着的黑色口罩。
那张毫无遮掩、俊美得惊心动魄的脸完全暴露在众人眼前，瞬间引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倒吸冷气的声音。
然而，他深邃的眼眸中却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片冰封的疏离和不容置疑的冷冽。
“各位，”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嘈杂，带着一种上位者般的冷肃威压，“我并非公众人物，只是普通旅客。这是我的私人行程，不接受任何形式的拍摄、签名或搭讪。”
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那几个举着相机的人，“请立刻停止拍摄，并离开。否则，我不介意联系机场安保处理。”
那眼神太过冰冷锐利，像淬了寒冰的刀锋。
被他目光扫到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寒意，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那种毫不掩饰的拒绝和冷漠，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围观人群的热情和八卦之心。
刚才还喧闹拥挤的人群，像是被按下了消音键，面面相觑，脸上带着尴尬和讪讪的表情。那几个代拍模样的人，在他冰冷的目光逼视下，也悻悻地收起了相机。
人群如同潮水般，带着失望和些许畏惧，迅速散开了。
登机口区域终于恢复了应有的秩序，只剩下一些若有若无、不敢再靠近的窥探目光。
姬子卿重新坐下，戴上口罩，隔绝了外界。
仿佛刚才那场小小的骚乱从未发生过。他拿出手机，调出登机牌信息，确认登机时间。
广播里适时地响起了登机通知。
“乘坐cA7891次航班前往京都的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航班现在开始登机，请头等舱、公务舱旅客，以及持星空联盟金卡、银卡会员的旅客优先登机…”
姬子卿拿起背包，走向经济舱的登机队伍。
队伍不算长，他很快通过廊桥，走进了机舱。
扑面而来的是飞机特有的混合着皮革、清洁剂和淡淡香氛的味道。他找到自己靠过道的座位（32A），将背包放入头顶的行李架，坐了下来，系好安全带。他微微侧头，看向舷窗外繁忙的机场地勤景象，只想这趟旅程尽快开始，尽快结束。
机舱内渐渐坐满了乘客。
空乘们开始进行起飞前的安全检查，甜美的广播声在机舱内回荡。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的飞机很快就要起飞了，请您再次确认安全带已经系好，手机等电子设备已切换至飞行模式…”
一个穿着标准天蓝色制服套裙、盘着优雅发髻的空姐，正推着饮料车，从机舱前部开始，为已经坐好的乘客提供起飞前的欢迎饮品。她动作流畅专业，脸上带着标准的职业化甜美微笑，声音温柔：“您好，请问需要喝点什么吗？我们有橙汁、苹果汁和矿泉水。”
饮料车缓缓推到了姬子卿这一排。他坐在过道位，旁边靠窗的是一位中年男士。
“先生您好，请问需要喝点什么？”空姐温柔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带着职业性的询问。
姬子卿正低头看着手机，上缓存的一份布林村药田春季规划图，闻声下意识地抬头：“矿泉水，谢谢。”
就在他抬头的瞬间，那张即使戴着口罩也难掩风华的脸，清晰地映入了空姐的眼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慢放键。
空姐脸上那完美的职业微笑，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瞬间凝固、碎裂。
她那双原本温柔含笑的杏眼，瞳孔骤然放大，里面充满了极致的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被尘封记忆猛然击中的巨大冲击。
她手中正拿着一瓶矿泉水，准备递给旁边靠窗的乘客。
然而，因为极度的震惊，她的手指猛地一颤，失去了控制的力量。
“啪！”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伴随着女人的短促惊叫，在略显嘈杂的机舱内突兀地响起。
那瓶矿泉水脱手掉落，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了她另一只手上端着的、放有几杯咖啡和登记板的托盘上！
滚烫的褐色咖啡液瞬间泼溅出来，如同愤怒的墨点，狠狠泼洒在托盘里那张印着乘客座位信息的登记表上，也溅湿了她天蓝色的制服袖口和手背。
褐色的污渍迅速在纸张上晕染开来，模糊了上面的字迹。
托盘上的其他杯子也东倒西歪，发出叮当的碰撞声。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吸引了附近几排乘客的目光。
中年男士也吓了一跳。
“啊！对不起！对不起先生！实在对不起！”空姐这才如梦初醒，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手忙脚乱地想要收拾残局，声音因为巨大的惊慌和手背被烫的痛楚而带着明显的颤抖。
她完全顾不上自己制服上的污渍和被烫红的手背，慌乱地抽出纸巾去擦拭乘客小桌板和地上的水渍咖啡渍，动作完全失去了平日的优雅从容，显得狼狈不堪。
姬子卿也被这意外惊动，蹙眉看了过去。
“没…没关系，我自己擦擦就好…”靠窗的中年男士也被这阵仗弄得有点懵，连忙摆手。
空姐还在慌乱地道歉和收拾，当她终于用纸巾按住那张被咖啡浸透、字迹模糊的登记表时，像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深吸了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心情，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再次抬起了头。
她的目光，越过了狼藉的托盘和惊慌的乘客，直直地、死死地钉在了姬子卿的脸上。那张俊美得让她灵魂都为之震颤的脸，此刻清晰地映在她因震惊而剧烈收缩的瞳孔里。时间、空间、周围的一切嘈杂都消失了，只剩下这张脸，和她记忆中某个刻骨铭心的影像轰然重合。
她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脸色白得像一张纸。胸前的名牌在机舱顶灯的照射下，反射出清晰的金属光泽，上面镌刻着三个字：王菲菲。
她的视线死死锁定姬子卿深邃的眼眸，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破碎而不敢置信的音节，带着巨大的颤抖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确认：
“姬…姬子卿？”
“他怎么变化这么大……”
这个名字，像一道惊雷，在她心里掀起了风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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