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城论坛的会议中心内，灯火通明，精英云集。当姬子卿走上主讲台时，整个会场仿佛自动聚焦，一种无形的引力场以他为中心悄然形成。他依旧是一身熨帖的深色西装，身姿挺拔，俊美的面容在灯光下显得有些不真实，仿佛古希腊的雕塑被注入了生命，却又带着远超雕塑的、属于智慧与掌控力的灵魂。
李寒霜坐在媒体席一个并不起眼、却能清晰看到主讲台的位置上。她手中拿着专业的录音笔和笔记本，姿态优雅，表情专注，完全符合一个资深媒体人的专业形象。然而，在她膝盖上，那台打开的、贴着宾果传媒标识的平板电脑屏幕上，显示的并非会议资料，而是相机应用的取景界面。
她的食指，正虚按在虚拟快门键上。
镜头里，只有他。
他调试麦克风时微垂的眼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他阐述观点时，偶尔划过空气、骨节分明的手势；他面对尖锐提问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如同精密仪器般冷静分析的光芒；甚至是他偶尔停顿、目光掠过台下听众时，那深邃眼眸中仿佛能吸纳一切光线的虚无……
她的指尖，随着他的一举一动而微微颤抖，却始终没有真正按下快门。专业的素养让她克制住了在这种场合公然频繁拍照的冲动，但她无法控制自己的眼睛，更无法控制那透过取景框，将他牢牢锁定的、隐秘的欲望。
取景框成了她的囚笼，而姬子卿，是囚笼中唯一的光，也是唯一的囚徒——她被自己的视线囚禁在了对他的凝视里。
爱一个人，或许能瞒过全世界，却无法在所有细节中完全加密。
当姬子卿用一个极其精妙的比喻，解释了超大规模模型伦理约束的底层逻辑，引得台下几位白发苍苍的学术泰斗纷纷颔首时，李寒霜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弧度。那不是一个记者对精彩观点的赞赏，而是一种与有荣焉的、掺杂着骄傲与倾慕的窃喜。尽管她立刻意识到了，迅速用指尖抵住唇边，掩饰了过去，但那瞬间的失态，已然泄露了她冰封外表下的裂痕。
茶歇时，人群涌动。姬子卿被几位学者围住，身影若隐若现。李寒霜没有像其他媒体那样急切地挤上前去试图提问，她只是站在人群外围，手里端着一杯早已凉透的咖啡，目光如同最精准的雷达，穿透人群的缝隙，牢牢地锁定着他。
她注意到他习惯用右手无名指轻轻推一下并非常常滑落的眼镜；注意到他在聆听时，左手会无意识地虚握，指节微微用力；注意到他对一位老教授说话时，会微微俯身，侧耳倾听，那是一个极其短暂却真实的尊重姿态。
这些细微的、连姬子卿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习惯，如同散落的密码，被李寒霜贪婪地收集、解读、存档。她试图通过这些碎片，拼凑出一个更完整、更真实的他，一个超越“圆周率创始人”、“科技天才”这些冰冷标签的，活生生的男人。
当一个冒失的服务生差点将果汁洒到姬子卿身上时，李寒霜的身体甚至比她的思维更快反应，脊背瞬间绷直，脚下几乎要迈出一步。直到看到韩博及时挡开，姬子卿毫发无伤，她才缓缓放松下来，掌心却已沁出薄汗。
这种下意识的紧张和保护欲，是任何商业算计或征服欲都无法完全解释的。她的心事，早已在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领域，悄然叛变。
论坛结束后的夜晚，李寒霜回到下榻的酒店套房。她没有开灯，任由杭城的霓虹透过落地窗，在昂贵的地毯上投下光怪陆离的色块。
她卸下了所有职业的伪装，疲惫地靠在沙发上，打开了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一个加密的文件夹被点开，里面分门别类地存放着大量关于姬子卿的资料——公开的报道、技术论文、极少数的公开照片……以及，更多由她亲自“收集”的影像。
有在谷景镇，他垂钓时安静的侧影；有他走在稻田边，与金色背景融为一体的远景；有他在竹林小歇馆外，只是一个模糊轮廓的偷拍；还有今天在论坛上，她冒着风险用手机快速抓拍的几张——他凝神思考时微蹙的眉头，他回答问题时笃定的眼神……
她一张张地翻阅着，鼠标点击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她的眼神不再是白日的锐利与冷静，而是一种近乎痴迷的专注和……贪婪。这些影像，是她无法靠近他的替代品，是她构建那个虚幻靠近感的唯一材料。
她的手指抚过屏幕上他清晰的眉眼，动作轻柔得近乎诡异。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的呼吸声，以及那无声诉说着她所有心事的、满屏的“他”。
然而，李寒霜终究是李寒霜。短暂的沉溺后，强烈的理智迅速回笼。她猛地合上笔记本电脑，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山芋。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冰冷的玻璃映出她此刻有些苍白的脸和略显凌乱的发丝。她看着窗外陌生的城市，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自我厌恶和警觉。
她在做什么？像一个愚蠢的、陷入单恋的小女孩一样，收集一个根本不在意她的男人的影像？这根本不是她李寒霜应该做的事情！她的目标是征服，是并肩，是让他成为她王冠上最璀璨的宝石，而不是这样卑微的、躲在暗处里的窥视！
可是……感情这种事，一旦萌芽，又岂是理智可以完全斩断的？
她回想起白天他对她邀约的毫不犹豫的拒绝，那份冰冷的、不带任何转圜余地的态度，像一根针，刺破了她用骄傲筑起的防御。痛楚是真实的，不甘是真实的，那份无论如何都无法熄灭的、想要靠近他的渴望，也是真实的。
这两种力量在她体内激烈地搏斗着。一方面，她的骄傲和理性在呐喊，命令她停止这种“掉价”的行为，用更强大、更无可挑剔的姿态去赢得他；另一方面，那份悄然滋长、不受控制的情感，却又驱使着她，像上了瘾一般，渴求着关于他的一切信息，哪怕只是偷来的影像。
最终，理性勉强占据了上风，但情感的藤蔓已然缠绕而上。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打开电脑，却没有再看那个文件夹。她开始起草一封给韩博的工作邮件，措辞严谨，逻辑清晰，讨论着“谷景”品牌与西湖文化结合的下一步具体执行方案。
她试图用工作来麻痹自己，来覆盖掉那些不该存在的情绪。字斟句酌间，她似乎又变回了那个运筹帷幄的传媒女王。
只是，在邮件的间隙，她的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无尽的夜色，仿佛能穿透时空，看到那个清冷的身影。
她的心事，或许能瞒过姬子卿，瞒过韩博，瞒过所有人。
但在这杭城的夜色里，在她独自一人的寂静中，那满屏的“他”，那不自觉追随的眼神，那下意识紧张的动作，一切的一切，都早已将她的内心，暴露无遗。
爱一个人，终究是有迹可循的。
只是那痕迹，刻在了她自己都难以完全掌控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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