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盘山公路的护栏上,溅起的水花像碎玻璃。顾野猛打方向盘,租来的SUV在泥泞里打滑,最终停在一块歪斜的路牌前——“望归民宿,前方3公里”。副驾的苏晓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手机屏幕在雨幕里亮着“无服务”的红叉:“顾哥,导航彻底断了,这鬼天气,只能去那儿凑合一晚了。”
后座的老赵拍了拍装满生鲜的冷藏箱,闷声说:“我这一车厢海鲜明天就得送到山下镇里,要是塌路,损失可就大了。”他是跑短途的货车司机,下午过弯时被落石逼得改道,正好和顾野、苏晓遇上——顾野是自由摄影师,为了拍山雾里的古松绕路进山;苏晓是民俗学研究生,揣着本泛黄的《山乡异闻录》,要去山深处找一座废弃的祠堂。
三个人的车刚拐进民宿院坝,铁门就“吱呀”一声自动合上了。院心的老槐树下积着一滩黑黢黢的水,倒映着二楼窗口亮着的昏黄灯光,像只半睁的眼睛。民宿是老式的两层小楼,墙皮剥落,木窗棂上糊着的纸已经破了洞,风一吹,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像有人在低声念叨。
“有人吗?”顾野叩响褪色的朱漆大门,指腹蹭到门上凹凸的纹路——不是常见的门环,而是个巴掌大的铜制蝴蝶,翅膀上刻着细密的花纹,摸起来冰凉刺骨。
门开了条缝,一个穿藏青色斜襟褂子的女人探出头来。她头发挽成髻,插着根银簪,脸上没什么血色,眼睛却亮得惊人:“几位是来住宿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线,软乎乎的却拉得很长。
“对,山上下暴雨,路塌了,想在您这儿住一晚。”苏晓抢着回话,目光落在女人袖口露出的手腕上——那里缠着一圈深色的纱布,渗着淡淡的红。
女人点点头,侧身让他们进来。堂屋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檀香,正中的八仙桌上摆着个青花瓷瓶,里面插着几枝干枯的白玉兰,花瓣脆得一碰就碎。“我叫林桂兰,是这儿的老板。”她递过登记本,笔尖在纸上划过的声音像指甲刮过木板,“二楼有三间房,你们随便选。晚饭我去做,稍等片刻。”
顾野选了靠楼梯口的房间,推开门,一股浓重的樟脑味扑面而来。房间里摆着一张老式的雕花床,床头上挂着幅镶框的照片——一个穿白裙子的女孩坐在钢琴前,笑容甜甜地望着镜头,眼角有颗小小的痣。梳妆台上放着个半旧的音乐盒,底座刻着“1998.6.18”,正是今天的日期。
“奇怪,这照片怎么看着像新拍的?”顾野掏出相机,对着照片对焦,屏幕里突然闪过一道白影,再定睛看,还是那个微笑的女孩。他揉了揉眼睛,转身去浴室洗漱,水龙头流出的水泛着淡淡的铁锈色,镜子上蒙着层水汽,擦干净后,却在角落看到个模糊的影子,穿着和照片里一样的白裙子。
“顾哥,吃饭了!”苏晓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顾野猛地回头,影子消失了,只有水龙头滴下的水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饭厅的煤油灯忽明忽暗,林桂兰端上三菜一汤,都是山里的野菜和腊肉,味道却寡淡得像没放盐。老赵扒了两口饭,忍不住问:“林老板,您这民宿看着挺偏,平时客人多吗?”
林桂兰的筷子顿了顿,目光飘向窗外的暴雨:“不多,大多是像你们这样,被天气困住的。”她的袖口滑落一点,纱布上的红渍更明显了,“我女儿生前喜欢热闹,总说要把民宿改成农家乐,可惜……”
“您女儿?”苏晓放下筷子,指了指楼梯口的方向,“我刚才上楼时,看见您女儿的照片了,长得真好看。”
林桂兰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手里的碗“当啷”一声掉在地上,碎片溅到顾野的脚边。“别去她的房间!”她突然拔高声音,眼睛里布满血丝,“谁都不能进去!”
气氛一下子僵住。顾野踢了踢脚边的瓷片,发现碎片上沾着点暗红色的东西,不是酱油,倒像干涸的血。暴雨还在砸着屋顶,木窗棂的响声越来越大,像有人在用指甲抓挠。
夜里十二点,顾野被一阵钢琴声吵醒。声音断断续续的,从二楼最里面的房间传来,正是林桂兰说的“女儿的房间”。他披了件外套走出房门,走廊里的灯泡接触不良,忽明忽暗,墙上的旧照片在灯光下显得格外诡异——照片里的女孩嘴角似乎动了动,眼角的痣像是滴在纸上的血。
钢琴声突然停了。顾野屏住呼吸,慢慢挪到那间房门口,门虚掩着,露出一条缝。他往里瞥了一眼,看见一个穿白裙子的身影坐在钢琴前,背影纤细,头发垂到腰际。就在这时,那身影猛地转过身来——脸上没有眼睛,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窟窿,嘴角裂到耳根,露出森白的牙齿。
顾野吓得后退一步,撞到了身后的苏晓。“你也听到钢琴声了?”苏晓的声音发颤,手里攥着那本《山乡异闻录》,“我刚才在楼下翻书,看到一段记载,说这山里的望归民宿,民国时是个大户人家的宅子,主人家的女儿死在新婚夜,尸体一直没找到,后来住这儿的人,总说看到穿白裙子的姑娘弹琴。”
房间里的身影突然冲了出来,速度快得像一阵风。顾野拉着苏晓往楼下跑,刚到楼梯口,就看见老赵举着根铁棍站在那里,脸色铁青:“我刚才去冷藏箱拿水,看见林老板在地下室里,对着一具……一具尸体说话!那尸体穿的白裙子,和照片里的一模一样!”
地下室的门“砰”地一声被撞开,林桂兰跌跌撞撞地跑出来,头发散乱,袖口的纱布掉了,露出手腕上狰狞的伤口。“她醒了……她真的醒了……”她指着楼梯上方,声音里带着疯狂的笑意,“我守了十年,每天给她擦身、梳头、弹她喜欢的曲子,她终于肯认我了!”
穿白裙子的身影已经追到了楼下,动作僵硬却精准,每一步都像提线木偶,眼睛里的黑洞对着林桂兰。顾野突然发现,她的手里攥着个银簪,正是林桂兰头上插的那根。
“苏晓,书里有没有说怎么对付她?”顾野抄起饭厅的椅子,挡在两人身前。
苏晓飞快地翻着书:“有!说那姑娘是被银簪刺死的,怨气重,只要找到她的尸骨,让她入土为安,怨气就散了!”
“尸骨在地下室的密室里!”林桂兰突然大喊,“我把她的尸骨藏在钢琴下面,每天给她弹《婚礼进行曲》,她最喜欢这首曲子了……”
地下室的灯光忽明忽暗,顾野和老赵在前面挡着白裙身影,苏晓跟着林桂兰往密室跑。密室里摆着一架老式钢琴,琴盖打开着,下面果然埋着一具骸骨,穿着腐朽的白裙子,胸口插着一根银簪,已经锈迹斑斑。
“快把银簪拔出来,埋到院子里的槐树下!”苏晓喊道。
林桂兰颤抖着拔出银簪,骸骨突然动了动,手指微微蜷缩。白裙身影瞬间出现在密室门口,黑洞洞的眼睛盯着骸骨,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像在哭。
“对不起……娘对不起你……”林桂兰抱着骸骨,眼泪砸在腐朽的裙子上,“当年你非要嫁给那个穷书生,你爹不同意,把你关起来,你偷偷跑出去,却被他用银簪杀了……我找不到他,只能把你的尸骨藏在这里,想让你回家……”
白裙身影慢慢走近,伸出手,轻轻碰了碰林桂兰的脸颊。她的脸渐渐恢复了模样,不再是黑洞洞的窟窿,而是和照片里一样,有着甜甜的笑容,眼角的痣像颗小小的朱砂。“娘,我不怪你。”她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我只是想回家。”
顾野和老赵愣住了,手里的武器慢慢放下。苏晓合上书,轻声说:“她不是要害人,只是想让娘知道,她一直都在。”
林桂兰抱着骸骨走出密室,白裙身影跟在后面,动作不再僵硬,像个乖巧的女儿。院子里的暴雨不知何时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洒在老槐树上。林桂兰挖了个坑,把骸骨小心地放进去,再把银簪放在旁边,轻轻盖上土。
白裙身影在月光下渐渐变得透明,最后化作一道白烟,飘进了土里。林桂兰跪在坟前,哭得像个孩子:“对不起,娘不该把你困在这里,你该去轮回的,去投胎个好人家,再也不用受委屈了。”
天亮的时候,山路通了。顾野收拾相机,发现昨晚拍的照片里,有一张是白裙女孩站在槐树下,对着镜头微笑,眼角的痣清晰可见,身后的林桂兰,正温柔地看着她。
苏晓把《山乡异闻录》送给了林桂兰,说里面有很多关于轮回的故事。老赵的冷藏箱没坏,海鲜还新鲜,他临走前给林桂兰留了两斤虾,说补补身体。
顾野开车离开时,从后视镜里看到林桂兰坐在槐树下,手里拿着那本《山乡异闻录》,阳光洒在她身上,手腕上的伤口已经结痂。民宿的门开着,堂屋里的青花瓷瓶里,插着几朵新鲜的白玉兰,散发着淡淡的香。
半个月后,顾野收到一封来自山下小镇的信,是林桂兰写的。信里说,她把民宿改成了公益书屋,专门给山里的孩子看书,每天傍晚,都会有人看到槐树下有个穿白裙子的女孩,在教孩子们弹钢琴,琴声很好听,像月光落在水面上。
顾野把信夹在相册里,旁边是那张槐树下的照片。他想起那个雨夜,白裙女孩最后看林桂兰的眼神,不是怨恨,而是满满的依恋。原来所谓的“尸变”,不过是一个女儿想回家,一个母亲想留住女儿的执念,在某个暴雨的夜晚,终于找到了和解的方式。
又过了半年,苏晓发来一张照片,照片里的望归民宿挂着“儿童书屋”的牌子,林桂兰站在门口,身边围着几个孩子,槐树下的石桌上,放着一架小小的电子琴,琴盖上,刻着一只铜蝴蝶,和民宿门上的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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