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十七分，陈砚舟的打印机还在吐纸。
最后一张A4纸滑出时微微卷边，他顺手用指腹压了压，把整叠文件拢成一摞。封面那行标题已经泛黄，像是从某个尘封数据库里扒出来的旧物——《空间交互设计中的动线催化效应》，作者：Emily chen，2017年。
他盯着“催化”两个字看了两秒，红笔在下方划了一道，又补了个箭头指向页脚的数据图表：“实测停留时间提升37%”。然后翻到下一页，在脚注处圈出一句话：“若辅以动态视觉引导，增幅或可突破50%。”
窗外风声停了，楼下的便利店灯也灭了。他合上笔记本，蓝笔夹进书页，把论文塞进双肩包最外层。
天刚亮，艺术园区还没热闹起来。铁艺门上的猫头鹰装饰被晨风吹得晃了一下，陈砚舟刷卡进门，电梯直达七楼。
艾米丽的工作室门开着。
她正俯身在模型台前，手指捏着镊子调整连廊支架的位置，眉头皱得能夹住一张纸。阳光照在她灰紫色的发丝上，钢笔横插在耳后，另一支搁在图纸边缘，墨迹未干。
陈砚舟没敲门，也没打招呼，走过去把那份打印好的论文轻轻放在台角。纸张碰上金属底座时发出轻微的“嗒”一声。
“您写过，‘连廊不仅是通道，更是消费行为的催化剂’。”他说。
艾米丽动作一顿，镊子停在半空。
她缓缓抬头，目光从他脸上移到纸上，再慢慢翻开第一页。眼神先是冷的，像在看一场突袭，但当视线扫过数据图时，那层冰裂开了一条缝。
“这论文早就不公开了。”她抬眼，“你怎么找到的？”
“系统奖励的文献库，顺手翻到的。”陈砚舟语气轻松，“您当年在苏黎世做的实地测试，样本量三百二十八人，误差率控制在±2.3%，挺狠的。”
艾米丽没接话，低头继续看。翻到脚注那页时，她指尖在“动态视觉引导”几个字上停了两秒，忽然抬眼盯住他：“你昨晚打印的？”
“嗯。”
“三点十七分？”
陈砚舟略一挑眉，“您记得这么清楚？”
“我改论文时，习惯在页眉标修改时间。”她指着右上角一行小字，“你连这个都保留了。”
空气静了两秒。
她突然笑了下，那笑容里带着几分释然与自嘲，把论文往旁边轻轻一推，目光中多了几分柔和，“所以你是想告诉我，我不是反对连廊，而是这些年在这行里摸爬滚打，被现实的琐碎和压力磨平了棱角，忘了自己曾经证明过它有多重要？”
“我没这么说。”陈砚舟打开自己的笔记本，蓝笔一勾，“我只是觉得，既然理论已经有了，现在该轮到让它变现的时候了。”
他调出投影，画面切换成成都太古里的热力图对比：白天人流稀疏，夜晚连廊点亮后，红色区域迅速蔓延。
“他们用的是霓虹灯带，我们如果只做照明，等于拿战斗机去送快递。”他顿了顿，“但要是把您的理论加上新东西呢？”
艾米丽靠回椅背，双手交叉放在脑后，“比如？”
“比如让人走在上面，不只是看风景，而是走进风景。”陈砚舟点开下一张图，“东京六本木的空中步道做了AR导览，用户停留时间涨了四成。如果我们更进一步——”
话没说完，艾米丽突然起身，抓起钢笔就在草图上画了一道弧线。
“不是AR。”她说，“是全息。”
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声。她画得很快，线条流畅得像在写诗。一道透明长廊从建筑群中升起，顶部嵌着细密光网，地面倒映星空，行人走过时，脚下涟漪荡开，仿佛踏在银河之上。
“叫‘星空步道’。”她转身看着他，“不用手机扫码，不戴眼镜，抬头就能看见星座流转，季节变换。春天是桃花雨，冬天是极光。你能做到吗？”
陈砚舟微微皱眉，思索片刻后说：“这个创意很新颖，但实现起来难度不小。首先，全息投影的技术稳定性就是个问题，在户外环境中，很容易受到光线、天气等因素的影响。而且，这么大的投影面积，能耗也会很高。”
艾米丽不甘示弱地反驳道：“技术稳定性可以通过不断优化设备来解决，能耗问题我们可以采用更高效的能源供应方式，比如太阳能和风能结合。关键是要打造出一个独一无二的体验，让游客愿意为此买单。”
陈砚舟点了点头，“你说得有道理，但成本也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因素。我们需要在保证效果的同时，控制好预算，否则项目很难盈利。”
艾米丽双手叉腰，坚定地说：“我们不能只看重眼前的利益，这个项目如果成功了，会成为城市的标志性景点，带来的长期收益是不可估量的。而且，好设计本身就具有价值，不能因为成本问题就妥协。”
两人争论得面红耳赤，但都明白对方是为了项目好。最终，陈砚舟深吸一口气，说道：“好吧，我们先把这个方案完善一下，看看如何在成本和效果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艾米丽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
陈砚舟看着那份文件，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这不仅仅是一个项目，更是他对自己职业理想的一次坚守。当初选择投身这个行业，就是希望能做出真正有意义的设计，改变城市的面貌。如今，这个连廊项目就像是他心中的一团火，他绝不允许它被现实的利益所浇灭。他摸了摸口袋里那张和家人一起去旅游时拍的照片，家人的笑容仿佛在给他力量，让他更加坚定了要把项目做好的决心。
工作室安静下来。
她站在窗前，背影被阳光勾出一道金边。过了几秒，她轻声说：“你知道为什么我后来不再提这篇论文了吗？”
陈砚舟没答，等她继续。
“因为所有人都说它是幻想。”她转过身，“开发商要省钱，设计师要交差，没人愿意为‘可能多待三十秒的人’花三百万。直到今天。”
她拿起钢笔，轻轻敲了敲桌面，“所以你不是说服了我。是你让我想起来，我还信这个东西。”
陈砚舟沉默片刻，从包里取出一份文件递过去。
是昨晚打印的另一份资料，封面写着《城市公共空间沉浸式体验项目可行性分析》，右下角盖着省建科院协作组的章。
“这不是幻想。”他说，“这是可以立项的技术课题。我已经提交了联合申报书，主申请人写的是您。”
艾米丽怔住。
她接过文件，手指轻轻抚过那个名字，像是怕弄皱了什么珍贵的东西。
“你什么时候做的？”
“等打印机干活的时候。”陈砚舟笑了笑，“反正睡不着。”
她盯着他看了很久，终于开口：“陈砚舟，你是不是早就计划好了？”
“没有。”他摇头，“我只是觉得，好想法不该锁在抽屉里。既然它出来了，就得有人把它变成真的。”
艾米丽深吸一口气，把文件抱在胸前，走到模型台前。她拿起剪刀，咔嚓一声剪断了原来连廊顶部的普通灯带设计。
然后，她拿起一支银色涂料笔，在透明亚克力板上画出网格状光路。
“那就别只做步道。”她说，“我们要做一座会呼吸的空中花园。”
她转身面对他，眼神亮得惊人：“顶部装全息投影阵列，侧面嵌入柔性太阳能膜，地面用压电材料，行人踩踏产生微电流。所有能源自给，数据实时反馈给中央系统。怎么样？”
陈砚舟看着那张草图，脑海中已经浮现出施工节点排期。
“工程难度不小。”他说。
“但我没问你能不能做。”艾米丽打断他，“我问的是，你敢不敢跟上来？”
陈砚舟没犹豫。
“我一直跑在您前面。”他说，“只是没让您看见而已。”
艾米丽笑出声，把草图撕下来塞进他手里，“拿着。下午董事会，你替我讲这一版。”
“您不去？”
“我去。”她拿起外套，“但主角是你。毕竟，第一个相信它能成的人，是你。”
陈砚舟低头看着手中图纸，边缘还带着剪刀的新切口。他把它小心折好，放进文件袋。
窗外，一辆工程车鸣笛驶过园区入口。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阳光正好，风不大。
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系统提示：
【新任务生成：在董事会汇报中获得三项关键投资方认可】
【奖励预览：商业信用评级+1，人脉资源解锁x1】
他没点开详情，只是把手机放回口袋。
然后拎起包，跟着艾米丽走向电梯。
电梯门即将关闭时，她忽然伸手挡住，回头看他。
“对了，”她说，“那份论文……其实还有第四个实验场景没发表。”
陈砚舟脚步一顿。
“是什么？”
她嘴角微扬，眼里闪过一丝狡黠。
“是关于人在星空下更容易做出非理性消费决策的。”
电梯门合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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