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站在村口空地上，扁担横在身前。那人手还停在皮包上方，脸上笑意僵住。
四周民兵围成半圈，没人说话。远处医务点的窗缝里透出一点光，小雨没走，站在里面看着。
“你刚才说，要跟我谈合作？”林青开口，声音不高。
“是。”那人收回手，站直了些，“我是代表几位开明人士来的。他们很看重林队长的能力，觉得像您这样的人才，不该窝在这山沟里吃苦。”
林青没动。
“我们能提供三万大洋的经费，二十支快枪，还有两条通往上海和广州的秘密线路。”他顿了顿，“只要林队长愿意跟我们建立联系，互通消息，将来局势有变，您也能有个靠山。”
林青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泥巴干了，裂开几道口子。
“你们的靠山，是哪一边？”
“这不重要。”那人笑了一下，“重要的是，谁能活得更久，走得更远。林队长现在拼死拼活，为的是什么？百姓？可百姓连饭都吃不饱，谁还记得你是谁？”
林青抬起头。
“你说错了。”
那人挑眉。
“我拼死拼活，不是为了让谁记住我。”林青把扁担往地上一顿，“是为了让他们不用再记住那些本该忘记的事。比如谁杀了他们的爹娘，谁烧了他们的房子，谁逼他们跪着讨饭。”
周围几个民兵 exchanged glance。有人攥紧了手里的长矛。
“林队长，话别说得这么绝。”那人语气变了，“我们现在是朋友，以后也可以是伙伴。但如果你非要一条路走到黑，那……”
“那什么？”
“那就别怪别人不讲情面。”
林青笑了。
他往前走了一步。
“你们这些人啊，总觉得自己聪明。穿个好衣服，提个洋包，说几句软话，就觉得能把人拿下。可你知不知道，我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是什么？”
那人没答。
“是看名单。”林青说，“上个月牺牲的十七个人，我都记得名字。他们不是数字，是我叫得出姓、喊得出乳名的兄弟姐妹。他们死的时候，没有人在乎他们有没有靠山，有没有后台。他们在乎的，只是能不能守住脚下的地，能不能让后面的人少流点血。”
他停了一下。
“你现在站的地方，三天前刚埋了一个十五岁的通讯员。他送信回来的路上踩中了陷阱，肠子流出来还爬了两里地。他没喊疼，只说了一句‘别让林队知道我哭过’。”
那人脸色有点发白。
“你说你能给我钱，给我枪，给我路。”林青逼近一步，“那你能不能让他活过来？能不能让那些被炸塌的窑洞重新立起来？能不能让饿死的孩子再睁开眼？”
没人说话。
风从河那边吹过来，带着湿气。
“你不能。”林青说，“你们这种人，从来就不能。你们只会算账，不会算命。你以为拿点好处就能买通人心？可人心不是货物，不是你抬价压价就能成交的东西。”
他转身看向周围的民兵。
“告诉你们也听听。今天这个人带来的东西，我一样都不会收。我不缺钱，不缺枪，更不缺路。我只缺时间——缺把这片土地真正洗干净的时间。”
那人终于动了。
他后退半步，低声说：“林队长，你会后悔的。”
“我早就后悔了。”林青看着他，“后悔十年前没早点醒过来。后悔当初以为练好拳脚就能救人。后悔有一阵子差点信了‘各人自扫门前雪’这话。”
他握紧扁担。
“但现在我不后悔了。因为我找到了比功夫更重要的东西。”
“是什么？”
“信念。”林青说，“我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战，这就够了。”
那人盯着他看了很久。最后叹了口气，冲旁边两个民兵点了点头。
“行吧。既然林队长心意已决，那我也不多打扰了。”
两名民兵上前带路。他转身要走，忽然又停下。
“我可以走了。但你要想清楚，下一次来的，可能就不是我这样讲道理的人了。”
林青没回应。
那人走了几步，回头看了最后一眼。
林青仍站在原地，背挺得笔直。胸前口袋鼓着，里面有本子，也有那块旧布。
风把他的衣角掀起一角。
远处传来一声狗叫。
一个蹲在墙根的老农慢慢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土。他对身边年轻人说：“这娃，骨头硬。”
年轻人点点头：“比前些年那些当官的强多了。”
又有几个人从暗处走出来，站在民兵后面。没人说话，但都望着林青的方向。
林青转过身，看向营地。
他知道明天会有事发生。
但他不怕。
他弯腰捡起扁担，扛在肩上。
脚步踩在石板路上，发出沉实的响。
医务点的灯还亮着。
小雨一直没睡。
她看见林青走过路口，停了一下，抬头看了眼窗户。
她把手贴在玻璃上。
林青没挥手，只是点了下头。
然后继续往前走。
营房门口站着赵刚。
“听说了？”林青走近。
“听到了。”赵刚递来一碗水，“你这次得罪的，不是一般人。”
“我知道。”林青接过碗，喝了一口，“但他们怕的不是我拒绝，是怕还有人敢拒绝。”
赵刚沉默片刻：“接下来怎么办？”
“照常训练。”林青说，“今晚的事，写进教案。以后加一门课：怎么识破糖衣炮弹。”
赵刚扯了下嘴角：“你还真当课教？”
“为什么不？”林青抹了把嘴，“敌人换花样，我们就得升级脑子。熟练度涨了，总得用。”
他说完，把碗递回去。
“对了，明天早饭后集合，我要跟大家说几句话。”
“说什么？”
“说说我为什么不走他们给的路。”
赵刚看着他。
“你就不怕，把人得罪死了？”
“怕。”林青说，“但我更怕一件事。”
“什么事？”
“怕有一天，我自己都分不清，到底是在为谁打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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