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国把门拉开一条缝，见是林青，脸上闪过一丝迟疑。
他没立刻说话，回头往屋里看了一眼。
林青站在门口，手搭在门框上。
“你爹让我来的。”他说，“说你前些日子从外面回来，有事要问你。”
李建国低头搓了下手，侧身让开。
“进来说吧。”
林青走进院子，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
堂屋里的桌角掉了一块漆，地上铺着旧席子。李建国搬了张矮凳让他坐，自己坐在对面，两手放在膝盖上。
“你们村的粮，去年少发了三回。”林青开门见山，“我知道你不肯乱讲，但今天我来，不是以公家身份，是替你爹问一句实话——到底怎么回事？”
李建国抿着嘴，手指抠着裤缝。
过了几秒才低声说：“他们不让说。”
“谁不让？”
“老六团的人。”他抬眼看了看林青，“穿制服，但没有牌子。来了就说‘上面有令’，让我们报人口、报存粮。报完没几天，拨下来的米就少了。”
“你报的是实数？”
“我敢造假吗？”李建国苦笑，“我家三口人，报三口。可别人呢？有人多报，有人少报。后来我才明白，谁报得准，谁就没饭吃。”
林青点头。
这和他在其他村子听到的情况对上了。
“每次他们来，是不是都在我们调兵的时候？”
李建国一愣，“你怎么知道？”
“南岗抓探子那天，西坪布防那晚，石头标记被发现的第二天……”林青盯着他，“这些时候，他们都来了？”
李建国缓缓点头，“前两次我没注意，第三次我发现了。他们专挑你们忙前线的时候来。好像……知道你们在哪。”
林青没再问。
他已经不需要更多证据。
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
“你今天说的话，我不会说是你说的。”
李建国抬头看着他，“那你打算怎么办？”
“查。”林青说，“一个一个查。”
“他们会报复。”
“那就让他们知道，报复的代价比现在大。”
说完他转身出门。阳光照在巷子里，地面泛白。他沿着原路走回驻地，脚步比来时快了许多。
赵刚在办公室等他。见他推门进来，立刻从桌边站起来。
“怎么样？”
林青把本子扔在桌上，翻开记录页。
“三个村，情况一样。都是在我们调动兵力的关键节点，被人钻了空子。有人打着政策的名号，截留物资，压制上报。”
赵刚拿过本子看，“还是老六团？”
“名义上是地方自卫联防队，实际上还是那套老规矩。”林青走到墙边的地图前，用笔圈出几个点，“你看这几个位置——全在我们防线外围，离主力远，通信慢。他们选的地方很准。”
赵刚凑近地图，“这不是顺手捞点好处，是算计好了的。”
“对。”林青点头，“他们在试我们的反应速度。一次得手，下次就更大胆。今天是几百斤米，明天就是整仓的粮，后天就是税和人。”
“你是说……他们想重新立山头？”
“已经在做了。”林青放下笔，“只是披了层皮。现在不叫军阀，叫自治；不说占地，说协防。但他们做的事，和十年前一模一样。”
赵刚沉默了一会，“要是真让他们成了气候，咱们就算打赢外敌，也守不住后面。”
“所以不能等。”林青坐回桌前，“我已经让人去另外两个村摸情况。这次不靠公文，直接找人问。谁缺粮，谁说话。”
“可这些人怕惹事。”
“那就让他们知道，有人管事。”林青翻开登记册，“我已经列了个名单，全是最近回乡的务工人员。外地待过，没人认识，也不在本地关系网里。最适合跑腿。”
赵刚想了想，“要不要先通知上级？”
“不行。”林青摇头，“一报上去，就要开会、要流程、要协调。等批下来，黄花菜都凉了。而且一旦动静太大，他们立马收手，换个地方继续干。”
“你是想暗查？”
“对。”林青看着他，“我们在明处打仗，他们在暗处伸手。那我们也得有一部分人在暗处查。不能只靠眼睛看，还得靠耳朵听。”
赵刚点头，“我明白。这事不能声张，查到再说。”
“你帮我盯整体。”林青说，“哪边突然多了陌生人，哪边通信中断，哪边上报的数据有问题，你第一时间告诉我。我去安排具体人手。”
“行。”赵刚走到窗边，拉下窗帘，“这事得小心。万一他们安了眼线……”
“所以我不带正式队员。”林青合上本子，“用老百姓，用回乡的，用不起眼的。他们看不见，才最好动手。”
赵刚转过身，“要是查到了，怎么办？”
“按规矩办。”林青声音没变，“谁犯事，处理谁。不管他穿什么衣服，挂什么名。”
“可要是牵扯到我们自己的人呢？比如哪个联络员收了钱，帮着瞒报？”
“那就一起处理。”林青看着他，“队伍里容不下两面人。今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明天就能把枪口对外。”
赵刚没再问。他知道林青说得出来，就做得到。
两人又核对了一遍已有线索。赵刚调出近期各地报备记录，发现异常村落全都集中在原北洋残余武装控制区边缘。而这些区域，在革命军主力转移期间，恰好出现了管理真空。
“他们不是临时起意。”赵刚指着屏幕，“是早就等着这一天。”
“所以更要快。”林青在地图上标出三个重点区域，“先从这三个村开始，一家一家问，一笔一笔对。只要找到一个突破口，就能顺下去。”
“每天能查几个？”
“一个就够了。”林青说，“一天一个，一个月也能扫一遍。只要我们不停，他们就别想睡安稳。”
赵刚看了眼时间，“你今晚还出去？”
“不出去。”林青收拾包，“明天一早动身。今晚先把人定下来。”
“要不要我陪你走一趟？”
“不用。”林青背起包，“你留在这里，盯住全局。我要是失联，你知道该找谁问。”
赵刚点头。
林青走到门口，手扶上门把，又停下。
“对了，明天小雨会送一批旧报纸过来。你先帮我收着。”
“报纸？”
“有些事，公文上看不出来。”林青回头，“但登在纸上的消息，能看懂的人自然懂。”
赵刚明白了。
那些没写进报告的事，往往藏在边角新闻里。
“你放心查。”他说，“这边我守着。”
林青推门出去。走廊灯光昏黄，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赵刚关掉桌灯，屋里只剩屏幕亮着。他重新打开数据表，把最新信息录入系统。
窗外风刮了一下，院门发出轻响。
他起身走过去检查门锁，确认插好后回到桌前。
屏幕右下角弹出一条新消息：
【西岭村通信中断，已超十二小时】
赵刚盯着那行字，手指停在鼠标上。
他拿起电话，拨通林青的号码。
电话响了三声。
林青在巷口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屏幕亮起，显示赵刚来电。
他看了一眼，按下接听键。
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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