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如墨,细雪无声地落在绣衣坊的青瓦檐角,融成一道道蜿蜒的水痕,仿佛天地也在悄然垂泪。坊内烛火摇曳,铜炉中炭火将熄未熄,一缕幽光映照着墙边那具横陈的“尸体”——身披嫁衣,面覆红绸,指尖微翘,似有余温。
可她早已断气三日。
苏锦年跪坐于尸身之侧,手中银针穿引着暗红丝线,一针一针,缝合着脖颈处那道深可见骨的刀伤。她的动作极稳,眼神极静,仿佛不是在缝尸,而是在绣一幅注定流传百世的《春棠图》。血丝顺着针眼渗出,染红了半寸素绢,又被她以极巧妙的“回针压血法”悄然遮掩——这是杜嬷嬷从未教过的秘技,是她在太子妃棺中用七夜换来的代价。
这具尸体,是第三位“活绣”的试验品。
前两句,一焚于火,一沉于井。唯有这一句,她要让她“活过来”。
所谓“活绣”,并非起死回生,而是借尸还魂。以特制药汁浸泡经络,使肌肉不腐;以金丝银线牵引关节,令其能动;再以秘传“傀线术”控其四肢,如提线木偶般行走坐卧,言语应答。昔日宫中曾有老绣官以此术伪造贵人病愈之象,欺瞒帝王三月有余,终被雷火焚坊,满门诛绝。
而今,苏锦年重拾此禁术,只为一个目的:让这具穿着嫁衣的女尸,在明日太子祭灵之时,亲手为他奉上一杯毒茶。
她捻针如执笔,落线似写诗。每一针都精准刺入筋脉交汇之处,既不破骨,又不断络。针尖过处,尸身微微颤动,仿佛残魂尚在挣扎。忽然,那覆面红绸下,一双原本紧闭的眼皮,竟轻轻一跳。
苏锦年呼吸一滞。
不是错觉——那尸首的左手,五指缓缓收拢,攥住了她袖口的一截红线。
“你……不想走?”她低声问,声音轻得像风拂过绣绷。
没有回答。只有铜漏滴响,一滴,又一滴。
她闭了闭眼,继续下针。这一次,她将一根淬过迷魂香的金丝,缓缓穿入尸首耳后命窍。线尾系于自己腕间——从此刻起,这具躯壳的每一次呼吸、每一个眼神,都将由她掌控。
门外传来脚步声,轻而谨慎。阿蛮推门而入,手中捧着一只乌木匣,匣底垫着桑皮纸,纸上躺着一枚干枯的海棠花瓣。
“杜嬷嬷的旧物,”阿蛮低声道,“她说……谁若敢碰‘活绣’,便让这花在谁心口开。”
苏锦年接过花瓣,放在唇边轻吻了一下,然后将其嵌入尸首发髻之中,藏于金钗之下。
“那就让她亲眼看看,”她淡淡道,“死人如何替人人报仇。”
夜更深了。风穿过廊柱,吹动檐下铜铃,叮咚作响,宛如丧钟。
她终于完成了最后一针——在尸首嘴角,绣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那笑,温柔而诡谲,像是新娘初见夫君,又像是怨鬼索命前夕的低语。
“从今往后,你不再是你。”她抚过那冰冷的脸颊,一字一句,“你是我的影子,是我的刀,是我向这个世界讨债的第一个证人。”
窗外,雪停了。
东方微白,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照在那件血迹斑驳却华美依旧的嫁衣上。红得刺目,红得惊心,红得仿佛整座长安城的罪孽,都被这一袭锦绣裹住,即将在黎明时分,徐徐展开。
针落无声,人已成傀。
活绣将醒,杀局初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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