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凝霜,御河畔的柳枝垂落如墨,倒映在冰面之上,仿佛一道道封印千年的符咒。风自北来,裹挟着宫墙深处未散的焦味与血腥气,吹动了绣坊西厢那扇半朽的雕花窗棂。
苏锦年蜷坐于铜灯之下,指尖仍缠着半缕猩红丝线,那是从太子妃棺中取出的焦绸残片上唯一完好的一段。她本欲以回针十八式复原其纹样,却在经纬交错间,窥见一行微若蚊足的暗记:“蛮氏遗女,血承棠纹。”
字如惊雷,炸裂心湖。
她猛然抬头,目光撞上立于门侧的阿蛮——那个总在子时准时送来新炭、从不言语多一句的哑婢。此刻,她手中托盘上的炭火明明灭灭,映得脸庞忽明忽暗,唯有一双眼睛,清亮如雪地反光,竟无半分怯意。
“你……不是哑巴。”锦年嗓音沙哑,像是被绣针划破了喉咙。
阿蛮放下托盘,缓缓跪下,动作却不似奴婢卑微,反倒带着某种古老的仪轨感。她解开衣领,露出锁骨下方一块蝶形胎记,其纹路竟与焦绸上的海棠暗纹完全吻合——那是“棠血绣”传承者的印记,百年仅现一人。
“我非哑,乃誓不言。”阿蛮终于开口,声音如冰泉击玉,“我是南岭‘蛮绣’最后一支血脉。先祖曾为前朝御用绣师,因拒绣伪诏,满门被焚于绣坊之中。唯我母抱我逃出,藏身市井,以‘阿蛮’之名苟活。”
她抬手撕开左袖,臂上赫然刻着三行细密针脚:
“不绣虚诏,不事逆主,不死不言。”
那是蛮族绣师代代相传的血训,以特制药水封于皮下,遇热显形,终生不褪。
锦年怔住。她忽然明白,为何阿蛮总能在她险些触碰禁纹时悄然拦阻;为何每逢月圆之夜,她会独自在井边焚香默祷;更为何那一晚太子追兵逼近,是阿蛮将她推进密道,并在临别前塞给她一枚铜顶针——内圈刻着“南岭·永贞三年造”。
原来,她们皆是被皇权焚烧过的灰烬,只是落在了不同的角落,各自重生。
“那你为何入宫?”锦年问。
“为等一个人。”阿蛮望向窗外雪光,“一个能用针线缝合冤魂、刺穿谎言的人。我等了十年,直到你烧了那件嫁衣。”
那一夜雪中焚衣,不仅是苏锦年的决裂,更是对天下绣魂的一声召唤。而阿蛮,便是回应这声火啸的第一缕风。
二人相对无言,唯有灯芯爆响一声,火星飞溅,落在绣布之上,燃起一圈微小却炽烈的火焰。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铁链拖地之声——杜嬷嬷的巡夜队伍正朝西厢而来。阿蛮迅速起身,将一块黑绢塞入锦年手中:“这是‘南岭秘谱’残页,记载着一种失传的‘影绣术’:以人影为线,以记忆为缎,可绣出死者生前最后一幕情景。”
她顿了顿,低声道:“太子妃死前,看见的不是刺客……而是皇帝的眼睛。”
话音未落,门外脚步已至。阿蛮吹熄灯火,在黑暗中留下最后一句:“明日守灵,她会自己绣出真相。”
窗影掠过,人踪全无,唯有地上一滴鲜血,正缓缓渗入木缝——那是她割破指尖所留,血色如绣线,蜿蜒成一朵初绽的海棠。
锦年握紧黑绢,指节发白。她终于看清,这场以针为剑、以丝为刃的战争,早已不止关乎复仇,而是一场横跨三代绣师的血誓交接。
她轻抚怀中尚未完成的“焦绸复原图”,低声呢喃:“阿蛮,你不是仆,是我的同脉之人。”
风穿窗而入,吹动残烛,也将那滴血染的海棠,悄悄绣进了历史的缝隙里。
喜欢棠血绣清风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棠血绣清风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