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更深。
长安城外的御沟畔,残冰如刀,割裂着倒映在水中的月光。苏锦年伏在沟沿,指尖冻得发紫,却仍死死攥着那件染血的嫁衣——本该是她亲手绣给自己的喜服,如今却成了逃亡路上最沉重的累赘。红绸早已被泥泞与血渍浸透,金线断裂,凤凰折翅,仿佛一场盛大婚礼的遗骸,在寒夜里无声哀鸣。
她不是新娘,而是罪人。
就在三个时辰前,东宫绣坊还灯火通明,杜嬷嬷一声令下,十二名绣女跪地叩首,齐诵《绣律》:“针为骨,丝为血,命为引,不得违。”那时的锦年,尚是“血针堂”最年轻的绣首,掌管皇室婚丧之绣。可当她在太子妃棺木内层发现那块焦黑的海棠纹绸布时,命运的丝线便已悄然崩断。
那不是普通的刺绣残片——是用活人皮肤绷作绣底,以人血调色,再以极细银针反复穿刺而成的“焦绸锁海棠”。传说中失传百年的魇绣之术,竟藏于太子府深处。更骇人的是,那布上隐约浮现的面容,竟与她亡母一模一样。
她不敢声张,只将碎片藏入袖中,却不料阿蛮早已盯上她多时。那个总在深夜递刀、眼神空洞如死水的小婢女,竟在她回房途中低语:“你想知道你娘是怎么死的吗?她也是在这里……被人一针一线,绣进了嫁衣里。”
真相如针,直刺心脉。
锦年终于明白,所谓“血针自请”,并非自愿献艺,而是被迫成为献祭之人。她的母亲,曾是前朝最后一位“棠血绣娘”,因拒绣伪诏而被活剥皮肉,制成镇棺魇布。而今,轮到了她。
她烧了嫁衣,却烧不尽宿命。宫门铁槛落下,禁军围坊,杜嬷嬷亲执铁尺,冷声道:“苏氏锦年,私窥棺密,亵渎宗仪,即刻收押,待明日问斩。”
可就在押解途中,沈郎出现了。
他一身玄衣,立于风雪之中,手中无剑,唯有半卷泛黄地图,轻轻掷于雪地。“若想活命,”他说,“便跟我走。”
于是有了这场逃亡。
此刻,锦年颤抖着脱下嫁衣,换上从死囚身上剥下的粗麻囚袍。那袍子腥臭难闻,布满霉斑与暗红指印,像是无数冤魂留下的印记。她咬牙穿上,又将最后一缕红线缠入发髻——那是母亲留给她的唯一遗物,也是棠血绣的信物。
沈清砚蹲下身,用匕首割开她手腕上的缚绳,低声说:“从此,你不再是苏绣首,也不是待嫁女。你是逃犯,是叛徒,是朝廷通缉榜上第一个敢用绣针弑权的女人。”
她抬头看他,眼中泪未落,火已燃。
“我不弑权,”她声音沙哑却坚定,“我只破局。他们用嫁衣裹尸,我就用囚袍织网;他们以绣镇魂,我便以针开道。”
远处传来马蹄声,火把如蛇蜿蜒而来。沈郎拉起她,跃入御沟暗渠。冰冷的污水瞬间淹没腰际,腐臭扑鼻,可锦年却笑了——在这污浊之地,她第一次感到自由。
临入暗道前,她回头望了一眼宫墙。
那高耸的朱红宫门,曾是万千女子梦寐以求的归宿,如今却像一张巨口,吞噬着所有敢于执针的女人。而她,终将成为那根刺穿咽喉的金针。
黑暗吞没二人身影之际,一道微光自她袖中闪现——是那块焦绸海棠,正缓缓渗出鲜红血珠,仿佛沉睡百年的怨灵,终于睁开了眼。
嫁衣已毁,囚袍加身。
但她知道,真正的绣局,才刚刚开始。
喜欢棠血绣清风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棠血绣清风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