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如钩,悬于紫宸殿琉璃瓦上,碎光洒落金砖似霜。更鼓三响,宫禁森严,唯有东暖阁一灯未熄。烛火摇曳中,苏锦年端坐绣架前,指尖银针轻颤,丝线穿行无声,仿佛不是在绣枕,而是在剖心。
这一枕,乃天子御用——明黄缎面以五彩蚕丝勾云雷纹,角缀双龙抢珠,正中暗藏“寿”字回文,是礼制所定;可今夜不同,皇帝亲授密旨:枕芯夹层,须以血丝混金线,绣一道无人识得的符箓,名为“安魂引”。
谁也不知,那血,来自三日前暴毙的太子妃。她的指甲缝里曾嵌着半片海棠花瓣,与当年雪夜焚毁的嫁衣同出一脉。
锦年垂眸,指腹摩挲过针眼,忽觉一阵晕眩。这金线非寻常之物,乃熔了前朝遗下的佛顶舍利金椁,掺入处子心头血炼成,触之生幻。她眼前浮现出那个雪夜——红烛将尽,嫁衣被火焰吞噬,母亲临死前只留下一句:“莫让锦绣成了锁魂的网。”
可如今,她正亲手织这张网。
窗外风起,帘动影移,一道黑影掠檐而过,却未惊动巡夜禁军。那是沈清砚。他本不该在此时靠近寝宫,但他知道,今夜若不成局,明日帝王便会命她当众拆枕验绣,届时血线暴露,便是诛九族之祸。
他在廊下驻足,目光穿透窗纸,落在她苍白的侧脸上。十指翻飞间,不只是技艺,更是算计。每一针都踩在生死线上:太深,则金针破脑,帝梦成魇;太浅,则符咒无效,难掩龙体日渐衰颓的真相。
忽然,锦年停针。
她嗅到了一丝异香——杜嬷嬷惯用的沉水膏味,藏在熏炉的龙涎之中。有人在监听。
她不动声色,反手将一根极细的银针插入耳后发髻,随即轻咳两声,借袖掩口,吐出一小片染血的丝绢。那是她早已备好的替身血引,专为迷惑窥探者所设。
然后,她继续下针,在“寿”字最后一笔转折处,悄然拐入一段逆针——回针十八式中的“断肠回”,此法本用于缝合尸身关节,使亡者面容不僵。而她,竟将其用于天子御物!
这一针落下,整幅图案微微扭曲,宛如活物呼吸。传说中,此式若成,可令死者复语,梦者通幽。
四更将尽,绣成。她双手捧枕,步出暖阁,迎面撞上内侍总管赵德全。对方皮笑肉不笑:“娘娘等着呢。”
她知,“娘娘”并非皇后,而是贵妃。
但她亦知,真正的对手,从来不在后宫。
踏入寝殿时,龙榻上的皇帝已昏昏欲睡。他眼角抽搐,似梦见幼年兄弟被活埋于皇陵地道的情景——那地道,正是由当今杜氏绣坊督造,以绣线标记方位,以防迷途。
“放枕。”太监低声催促。
锦年缓缓置枕于龙首之下。就在接触刹那,她指尖微弹,一枚极小的铜铃滑入夹层——那是沈清砚所赠“听梦铃”,能摄人心跳梦境,传至外殿暗室。
龙息渐匀,梦呓初起。
他说:“棠……你回来了?”
锦年心头一震。
那是他对死去发妻的称呼。而“棠血绣春风”的秘密,正始于那位葬于冷宫、连墓碑都未曾立起的女人。
她悄然退步,却见皇帝右手无意识地抓向枕头,五指痉挛,竟顺着金线走向,一笔一划,在空中写下一个“杀”字。
五更鼓响,天光未明。
她走出宫门,风雪扑面。沈清砚已在角楼等候,眉梢凝霜,手中握着一张刚解码的密报——来自北境边关:一支神秘绣队正沿古道南下,携三百具空棺,棺底皆刻海棠印记。
“他们来了。”他低声道。
她点头,望向皇宫深处那盏将熄的灯,轻语:“从今往后,我不再为人绣梦,只为自己织命。”
风雪中,红线自她袖口飘出,缠上手腕,如血脉重生。
第一针,已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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