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廊,掠过东宫残破的飞檐,卷起一地焦灰如雪。火势未歇,内殿的梁柱在烈焰中呻吟断裂,噼啪作响,仿佛整座宫殿正以血肉之躯燃烧着最后的尊严。浓烟滚滚,遮天蔽月,唯有那缕琴声,自烈火深处幽幽传出,清越如泉,冷冽似冰,在杀伐与哀嚎之间,划出一道不容侵犯的静谧。
那是《棠春引》——十年前太子大婚之夜,苏锦年亲手为新妇所谱的嫁曲。如今,却成了送葬的挽歌。
锦衣卫已围宫三重,铁甲森然,刀光映火。可无人敢踏入主殿一步。不是惧怕火焰,而是那琴声太过诡谲:每一拨弦,都似有千针万线随音律游走,刺入耳膜,直抵心脉;每一段回旋,皆勾动旧忆,令人恍惚见昔日春风拂面、海棠初绽之景。有人跪地掩耳,泪流满面;有人执刃颤抖,竟生退意。
“她在用绣魂弹琴。”阿蛮立于宫墙残垣之上,黑袍猎猎,眸光深不见底,“一针一线,皆织入音律。这是‘回针十八式’的极致——以血为丝,以魂为梭,织一场焚心之梦。”
殿内,苏锦年端坐焦榻之前,十指翻飞于古琴之上。她身上的嫁衣早已褪去红妆,染成暗褐,那是干涸的血迹,也是十年冤屈的烙印。指尖裂口渗血,滴落在琴弦上,发出细微的“滋”声,宛如针尖刺入绸缎。而她的神情,却平静得如同初春湖面,无波无澜。
她不是在弹琴,是在绣。
绣一段被篡改的记忆,绣一桩沉埋的真相,绣一个即将重生的王朝。
琴音忽转,由柔缓渐趋急促,如暴雨倾盆,万针齐发。刹那间,火势竟随旋律扭曲变形——火焰化作金线腾空,交织成一幅巨大绣图:太子妃棺中藏密、杜嬷嬷夜试毒刃、沈郎雪夜递图、御沟逃亡时那一吻的余温……过往种种,如幻灯般在火幕中流转重现。
外头观者无不震骇。这已非人间技艺,而是以命为引、以情为丝的“活绣”——将记忆织进天地,让历史在烈焰中重演。
忽然,一道黑影冲入火海,竟是被废太子萧景珩。他披发跣足,面容枯槁,双眼赤红如血,手中紧握一柄淬毒短匕。他曾是万人之上,如今却被囚于冷宫三年,听闻此曲,竟挣断铁链,踏火而来。
“妖女!”他嘶吼,“你毁我江山,辱我宗庙,还敢在此招魂惑众!”
琴音未止。苏锦年抬眼,目光穿透烈焰与他相接。
“殿下可还记得,”她的声音轻如絮语,却清晰传至每个人耳中,“当年你迎娶太子妃时,她说过什么?”
萧景珩一怔。
“她说:‘愿以此生,共绣春风。’可你,将她活埋于棺,只为掩盖她腹中龙胎——那是先帝血脉,而非你与贵妃合谋伪造的嗣子。”
话音落,琴声骤厉,如千针穿脑。空中绣图再变:现出一具女尸,身着嫁衣,腹部高隆,十指紧扣一封血书,正是当年太子妃临终前所留。而站在棺旁冷笑之人,赫然是今日已被囚禁的贵妃。
人群哗然。
就在此刻,一根烧断的横梁轰然坠落,直扑苏锦年头顶。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银光破火而至——是沈清砚。他一身墨袍染尘,肩带箭伤,却是疾步如风,将她揽入怀中,滚地避过烈焰吞没。
“我来晚了。”他低语。
她笑,指尖仍扣着最后一根琴弦:“不晚,正好收针。”
琴音戛然而止。
整座东宫,仿佛也随之屏息。
下一瞬,天空炸开一朵赤红烟火——是绣衣卫的信号。锦年缓缓起身,在沈清砚搀扶下走出火殿。身后,那架古琴在余烬中崩解,化作灰蝶纷飞。
她回望一眼,轻声道:“这一曲,不是复仇,是安魂。”
风起,吹散烟尘。远处钟楼传来五更鼓响,新帝已在南郊祭天,准备登基。
而长安的春天,终于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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