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上林苑,霜寒浸骨。绣阁重建未久,檐角新挂的铜铃在风中轻响,如泣如诉。那幅“百鸟朝凤”屏风仍立于御前偏殿,金麟熠熠,鸦影幽幽。而宫墙深处,贵妃所居的昭华宫却彻夜不宁——襁褓中的皇子每至三更便惊啼不止,声若裂帛,惊得宫人魂飞魄散。
太医轮番诊视,皆言“胎元不足,心神怯弱”,开些安神定惊之药,却如石沉大海。贵妃形容枯槁,双目赤红,指尖掐入掌心也不觉痛,只喃喃道:“必是有人魇镇!这宫里……早就不干净了。”她命内侍掘地三尺,搜出数枚绣有符咒的布偶,更有以黑丝缠绕的莲子,皆被指为巫蛊之证。一时间,后宫人人自危,连尚功局的绣女们穿针引线时,也低声祷祝,唯恐牵连。
唯有锦年静坐绣阁东厢,手执素绢,一针一线绣着半幅“兰雪图”。烛火摇曳,映得她眉目沉静如古井无波。窗外忽有暗影掠过,沈清砚披着夜露而来,衣襟沾霜,神色凝重。
“我查清了。”他压低声音,从怀中取出一方折叠的丝帕,展开后竟是皇子贴身小衣的残片,“你看这锁边暗纹——用的是‘弱魂引’针法,七转回环,阴气聚而不散,专扰婴孩神智。此法早已失传,唯有前朝废宫《冥绣录》中有载。”
锦年指尖微顿,针尖停在绢面之上,未刺穿,亦未收回。她轻轻一笑,似早有所料:“你果然能看破。”
“是你做的?”沈清砚声音发紧,“你竟对一个婴儿下手?”
“我绣的是福寿锁,不是催命符。”她抬眸,目光如针般锐利,“但金麟线本就带煞,再以‘弱魂引’走边,不过是让贵妃听见她自己种下的回音罢了。孩子无罪,可母孽滔天,若不警醒,来日祸延社稷,又该由谁承担?”
沈清砚怔住。他忽然明白——那场“夜鸦”屏风献礼,并非一时讽喻,而是一场精心布局的开端。锦年借皇帝之眼,将隐语绣入宫闱;借贵妃之怒,点燃帝后裂隙;再借皇子之病,震慑满宫权欲。她不动刀兵,却以丝线为刃,步步为营。
“可这孩子真的会好不起来!”沈清砚急道,“若继续下去,他可能夭折!你口口声声说‘警告’,可这已是杀机!”
锦年终于放下绣绷,起身踱至窗前。月光洒落她肩头,宛如披了一袭银纱。她轻声道:“你以为我为何选‘弱魂引’?此针法阴柔,伤神不伤体,只要及时逆转,便可化险为夷。我留了生机——在福寿锁的背面,第七朵梅花蕊中,藏了一针‘归阳续脉’。只需有人看得懂,轻轻一挑,便可解厄。”
她转身,直视沈清砚:“我在等一个人。一个不为权势蒙心、尚存良知的人。若连这点慈悲都无人察觉,那这皇宫,也就真的无药可救了。”
沈清砚久久无言。他想起初入绣阁时,锦年教他辨丝识色,说:“绣者,心之迹也。一针一线,皆是人性。”如今她以绣行权,以线布阵,却仍守着最后一道底线——不取无辜性命。
次日清晨,他悄然重返昭华宫,在值夜宫女换班之际,借整理襁褓之名,悄悄翻出那枚金线福寿锁。借着晨光细察,果然在梅花深处发现一丝异样:金线走势突兀转折,似有隐藏结构。他取出极细银针,依《绣经》中“逆鳞解结法”,轻轻一挑——
刹那间,锁面微震,一道温润气息自金线中缓缓释放,如春阳破雾。当夜,皇子安睡整宵,未再惊啼。
消息传至皇帝耳中,龙颜大悦,以为祈福显灵。唯有锦年在绣阁中听闻,只是淡淡一笑,继续手中未完的“兰雪图”。画中寒梅初绽,雪落无声,仿佛预示着一场风暴之后,短暂的宁静。
但她知道——春鸦已鸣,羽翼渐丰,真正的风云,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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