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烽火未熄,朔风卷雪如刀,铁甲凝霜,战鼓沉寂于寒夜深处。然而就在这万里冰封的绝域之中,一封捷报如孤雁穿云,破寒而来,直抵紫宸宫门。沈清砚三字,再度震动朝野。
他率玄甲军奇袭北狄王帐,焚其粮道,断其水源,七战七捷,斩首三千,俘获敌酋二十余人。捷报附疏,字字铿锵,却无半分邀功之语。末尾一句“臣愿永镇边疆,不复入朝”,如冷刃刺心,掷地有声。
此书呈上,满殿默然。皇帝抚案良久,终是轻叹:“沈卿忠烈,然孤岂忍其老死沙场?”可叹的是,这叹息无人回应——因为真正读懂此书之人,正在深宫一隅,指尖捻针,心随线走。
锦年在凤绣阁中读信。窗外雪落无声,铜漏滴尽残更。烛火摇曳,映着她素白指尖与信笺上那刚劲笔迹交相辉映。她读一遍,再读一遍,直至“不复朝”三字如针扎进眼底,泪水猝然滚落,坠入灯芯,“嗤”地一声,火星四溅,灯焰猛地一颤,几乎熄灭。
她没有哭出声。只是默默放下信,起身取来一幅素绢,铺于绣架之上。那是一幅尚未完成的《归鸿图》——九只大雁南飞,唯有一只孤影徘徊天际,羽翼微垂,似欲归而不敢归。
她开始绣那只孤雁。
银线为骨,青丝为羽,金粉点睛。每一针都极轻,却又极重,仿佛不是在织布,而是在缝补一段断裂的命运。她用的是“游丝引月针法”,细若发丝,连绵不断,传说此法唯有心碎者能成。她将沈清砚信中那句“朔风裂旌旗,犹望故城烟”悄然化作雁翅下的流云纹样,以隐绣之技藏于经纬之间,非近观不可见。
夜渐深,宫人早已退下,唯有香炉袅袅升起一缕沉水香,缠绕着她的身影,如同旧梦不肯散去。她忆起当年春闱殿试,沈清砚高中探花,立于丹墀之下,朗声道:“治国在德不在兵,安邦在贤不在亲。”彼时她藏于帘后,心动一瞬;如今他远在绝塞,誓言不归,那一瞬的心动,竟成了终生的牵绊。
她又想起他曾劝帝勿立己为后,言辞激烈,甚至不惜自请外放。那时他说:“后宫掌权,则纲常乱;女子干政,则社稷危。”可如今,她以“凤绣使”之名开女科、立绣衣馆,阿蛮登第,千名女子执笔入仕,朝堂之上,红妆胜雪。他若归来,是否还会说同样的话?
或许会。但锦年已不再需要他的认同。
她继续绣着。鸿雁的尾羽渐渐丰满,眼神也愈发坚定。最后一针落下时,东方已泛鱼肚白。她剪断丝线,轻轻抚摸那幅《归鸿》,低语:“你若不归,我亦不必等你。江山待绣,天下需理,我的针线,不止为你一人而动。”
翌日,皇帝召见,欲议再立皇后之事。锦年入殿,神色平静,袖中藏着那幅《归鸿》。她未言情,只奏事:春鸦卫第二批女官培训已成,江南三省女学筹建完毕,今年秋闱将增“绣策”一科,专考经世致用之才。
皇帝望着她,忽觉陌生。眼前女子,已非昔日那个躲在绣架后怯怯偷看殿试的宫婢。她是执政者,也是执权者;是绣娘,更是谋国之臣。
而那幅《归鸿》,最终被她焚于凤炉之中。灰烬随风而去,一如那些未曾出口的思念。
从此,史册只记:“沈清砚镇边,有功而不返;锦年辅政,无位而权重。”
可谁又知,那一夜灯下泪湿的针脚,曾如何细细缝过一个时代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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