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如墨,紫宸宫的琉璃瓦上覆着一层薄霜,月光斜照,将飞檐的影子拉得细长如针。殿内烛火未熄,龙涎香在铜鹤熏炉中缓缓缭绕,一缕幽香缠绕着帝王沉沉的呼吸,在寂静中织出一场跨越十载光阴的旧梦。
皇帝李昭禹四十七岁,鬓角微霜,却仍眉目如刃。他素来少眠,今夜却破例饮了安神汤,倒头便入梦乡。这一睡,竟不是寻常梦境,而是魂魄被一根红线牵引,回溯至那个早已焚尽的春天——永昌三年,棠州烟雨,海棠初绽。
梦里,她穿着未完成的嫁衣,站在河畔的绣坊前。那衣是雪色底子,用金红丝线勾出并蒂海棠,花瓣层层叠叠,仿佛能滴出血来。她叫苏婉柔,是他年少时私许终身的绣娘,也是他此生唯一一次违背礼法、动了真心的女人。可那一场婚事未成,反成了血案:棠州刺史以“妖绣惑主”为由,一把火烧了绣坊,三百匠人葬身火海,唯独不见她的尸首。
而今,她在梦中回头,指尖还沾着朱砂与金粉,轻声道:“陛下,您答应过我,要穿我绣的龙袍登基。”
李昭禹猛然惊坐,冷汗浸透中衣。殿外守夜太监慌忙捧来热巾,却被他挥手打落。他盯着自己颤抖的手——方才梦中,他曾伸手去握她的手,却只抓到一缕飘散的红线,像风中的灰烬。
就在这时,殿角传来极轻的一声“咔”,是绣绷拉紧的声音。
他转头,只见偏殿纱帘后,一道纤影正伏案执针。那是新晋女官苏锦年,奉旨为御枕绣《山河清宁图》。她低眉敛目,指间银针翻飞如蝶,每一针落下,都似敲在人心鼓点之上。她不知已做了多久,也不知帝王何时醒来,更不知,她所绣的枕面一角,竟悄然藏了一枝与梦中一模一样的并蒂海棠。
而这枝花的位置,正好贴合皇帝睡卧时耳侧穴位——安眠穴。
次日清晨,司礼监呈报:昨夜御枕绣纹异常,经查验,确有暗纹干扰气脉,或可引梦通神。李昭禹沉默良久,只问一句:“苏锦年,可识棠州绣法?”
答案是否定的。她说自己生于北境寒州,师承无名老妪,技法自成一路。可当内侍取出一幅残卷——正是当年棠州绣坊失传的《同心十八针谱》时,她瞳孔微缩,指尖几不可察地一颤。
她不认得,但她的手记得。
那一夜,她独自回到绣房,吹灭灯火,从发髻深处抽出一根乌木簪,轻轻划开墙纸后的夹层。里面藏着一块焦绸碎片,上面依稀可见半幅女子面容——正是梦中那位“苏婉柔”。
原来,她不是别人,正是那场大火中被人救出的遗孤。养母临终前告诉她:“你母亲不是死于火,而是被活埋进太子妃棺中,因她绣出了不该绣的东西——一份预示皇权更迭的‘天命图腾’。”
而今,她入宫为绣,不只是复仇,更是续命。她要用针线,唤醒一个沉睡的记忆,让帝王在梦中看见真相:当年那场大火,并非地方官擅权,而是当今太后亲下令,只为掩盖她与先帝之间那段禁忌之恋,以及……那个本该继承大统的私生子的存在。
第三夜,李昭禹再度入梦。
这一次,他看见了火场中的密道,听见了地底传来的敲击声,甚至触到了那只从砖缝中伸出的、满是血污的手。而苏锦年依旧在绣,只是这次,她在御枕背面加了一行极细的小字,以血丝混金线织就,唯有晨光斜照时方可得见:
“君若不忘,妾愿重生。”
五更鼓响,皇帝披衣起身,亲自走到绣房门前。他没有宣召,只是静静伫立,看着那个背影在烛火下如同剪影般坚定。他知道,这已不止是一场梦,而是一场由针线编织的觉醒。
而他也终于明白——
有些真相,不能靠奏章揭露,只能靠一针一线,绣进人的魂里。
这一夜之后,紫宸宫开始流传一句话:
“天子三夜梦旧人,皆因枕上有春痕。”
而苏锦年,在晨曦中收起最后一针,低声呢喃:
“母亲,我来了。这一世,我不再为你哭,我要为你——绣一场翻天覆地的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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