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浸透通州至京城的官道。残月藏于云后,仿佛不忍窥视人间将起的烈焰。废苑“春闺台”静卧皇城东北角,荒草蔓生,朱墙剥落,曾是先帝冷宫,如今却成了不见名册、不录宫籍的幽冥之地。风过枯枝,似有银针轻响,细密如雨,又似魂语低吟。
而此刻,在百步之外的槐林深处,阿蛮蹲身于老树虬根之间,指尖捻着一根泛着油光的丝线,轻轻一拉——整片林子仿佛微微震颤。她嘴角微扬,低声唤道:“三十二人,各就其位。”
这是锦年布下的“回针火网”,一式前所未有的奇阵,取自古绣谱中失传的“九转连环引线诀”,结合边关烽燧传信之法,再以桐油浸染蚕丝,缠绕屋脊飞檐、廊柱斗拱,织成一张无形巨网。一旦引火,丝线遇热即燃,火势顺线疾走,刹那间便可封死春闺台所有出口,宛如天罗地网,插翅难逃。
阿蛮不是绣娘,却是锦年最锋利的一把暗刃。她自幼流浪市井,攀墙越脊如履平地,更有一双能辨风向、听瓦松动静的灵耳。锦年选她为主阵眼,正是看中她那股不属于绣衣御史体系的野性与直觉。此刻,她将三十二名少年分作八组,每组四人,皆为绣衣馆近年秘密培养的“影针”——不通文墨,但记性惊人,能在一夜之间背下整幅绣图结构,且个个身轻如燕,擅走高在深宫阴影里的手,第一次暴露在光下。
子时三刻,春闺台内烛火通明。百名女杀手列坐绣架之前,刀锋划破掌心,鲜血滴入素绢。杜无盐端坐高台,黑袍垂地,面容冷峻如石雕。她以为自己掌控全局,殊不知头顶屋脊之上,已有三十二双眼睛悄然布网,每一根丝线都像毒蛇般静静盘伏,只待一声令下,便吐信焚天。
锦年并未亲临现场。她坐在三里外的一座废弃茶棚里,手中握着一枚铜铃——那是与阿蛮约定的信号。风吹铃响,便是点火之时。
她闭目凝神,脑海中浮现的是那幅尚未完成的“血绣图”。别人以为她要在三日内绣出百人画像以证技艺,但她早已另辟蹊径——她不绣人,而绣“鸦”。黑羽之形、火弩之构、宫字暗印之位,一针一线,皆是对“夜鸦”组织的解剖与揭露。这不仅是一幅绣品,更是一份罪证图谱,将来悬于绣衣堂正殿,足以震慑六宫。
“你走的是一条险路。”沈清砚坐在对面,执笔研墨,眉宇间尽是忧色。
“所以我才需要一张更牢的网。”锦年睁开眼,目光如针,“杜无盐敢赌,是因为她相信春闺台固若金汤。可她忘了,真正的绣工,从不在布上争胜负,而在人心与局势之间穿针引线。”
话音未落,远处一声极轻的铃音随风传来。
锦年起身,拂袖而去。
同一时刻,春闺台屋顶,阿蛮点燃了第一根引线。桐油遇火即爆,火焰顺着浸油丝线疾速蔓延,如同赤蛇游走梁栋。刹那之间,八方火路齐发,屋脊、飞檐、回廊、角门,尽数陷入火网包围。浓烟升腾,警哨未及吹响,已有两名欲翻墙而出的女杀手被火舌卷中,惨叫坠地。
春闺台,已成火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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