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篮”系统的建设，在Nova的高效调度下悄无声息地开始了。没有开工仪式，没有喧嚣的动员，只有无数肉眼难辨的纳米机械如同工蚁般，按照预设的程序，悄然渗透进堡垒厚重的地基、墙壁的夹层、乃至纵横交错的能量管道内壁。它们携带着特制的灵能水晶微粒，如同播种般，在堡垒的钢铁骨架中，编织着一张无形而庞大的网络。
起初，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堡垒的能源读数变得更加平稳，波动幅度缩小到近乎一条直线。照明系统不再有任何闪烁，通风的气流恒定得如同凝固。几名工匠报告说，一些精密零件的加工合格率有了显着提升，仿佛加工环境被恒定在了最理想的状态。
然而，这种“完美”本身，开始散发出一种不自然的气息。
首先是声音。堡垒内部常年存在的、各种设备运行的低沉背景嗡鸣，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训练场操练声，渐渐变得…过于协调。它们不再是混杂的、充满生气的噪音，而是融合成一种单调的、缺乏变化的低沉韵律，如同某种巨大生物的平稳呼吸，听着让人莫名心生压抑。
费舍尔是第一个公开抱怨的。他堵在霍布斯的实验室门口，抓着他那绿色的头皮：“老霍，你听见没？这动静！跟待在某个巨兽的肠子里似的，一点人味儿都没有了！我以前还能根据食堂风机的声音判断今天是不是有肉排，现在？屁都听不出来！”
霍布斯没有像往常一样赶他走。吸血鬼炼金师正对着一份新的样本分析报告出神。报告显示，最近从观察区采集的几种草药，其有效成分的纯度达到了近乎理论极限值，但同时也检测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极其稳定的惰性副产物，这种副产物似乎…扼杀了草药任何进一步变异或适应环境的可能性。
“效率…代价…”霍布斯喃喃自语，没有理会费舍尔的聒噪。
与此同时，魔王的非人化进程，似乎因为“摇篮”开始分担部分基础负荷而加速了。
他首次亲自巡视了“摇篮”核心节点所在的区域——一个位于堡垒最深处、新开辟出的球形空间。无数细微的能量流在空间中无声流淌，汇聚到中央一个由纯粹光芒构成的、缓慢脉动的复杂几何体上。魔王站在那里，没有任何表示，只是静静地“观察”着。
跟在他身后的艾丽西亚和几名工程师，却目睹了令人心悸的一幕。魔王脚下，一小片刚刚铺设完毕、尚未进行最终固化的特种合金地面，在他无意识的注视下，其分子结构瞬间改变了。金属表面失去了所有细微的凹凸和质感，变得如同镜面般绝对光滑，反射着冷冽的光，甚至隐隐透出晶体的结构。效率提升了，这片区域几乎不可能再积聚灰尘或产生磨损，但它也彻底失去了作为“地面”应有的自然触感，变得冰冷而陌生。一名工程师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摸，被艾丽西亚用眼神严厉制止。她看着魔王那毫无所觉的背影，握剑的手微微收紧。
更明显的变化，发生在他与塞拉菲尔的“教学”中。
为了帮助塞拉菲尔更好地理解并控制她那源自光与生命的心光能量，魔王通常会引导她去感知能量内在的结构与流动。过去，他会通过简单的示范，或者用意念传递一种模糊的、带有引导性的“感觉”。
但这一次，在城堡高处一处露天平台上，当塞拉菲尔努力尝试将心光凝聚成一道稳定的治愈波纹时，魔王站在她面前，只是平静地注视着她。下一秒，塞拉菲尔只觉得一股庞大、冰冷、结构极其复杂的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毫无缓冲地强行涌入她的意识。那不是感觉，不是图像，而是纯粹的数据——关于光粒子振动频率、生命能量量子态模型、波动方程解析……无数她无法理解的符号和公式瞬间充斥了她的脑海。
“啊！”小天使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整个人像是被无形的重锤击中，踉跄着后退，险些从平台边缘摔下去，周身凝聚的心光也瞬间溃散。她双手抱住头，金色的眼眸里充满了痛苦和迷茫，仿佛大脑要被这些冰冷的知识撑爆。
魔王看着她，量子瞳孔中数据微闪，似乎是在分析她“接收失败”的原因。他并未上前搀扶，也没有流露出任何关切，只是平淡地指出：“信息过载。承载效率需优化。” 仿佛塞拉菲尔只是一个未能达到传输标准的接收设备。
泪水在塞拉菲尔眼眶里打转，不是因为头痛，而是因为那种难以言喻的、被当成非人物体对待的冰冷感。她看着魔王，第一次感到了一丝…恐惧。
连最没心没肺的费舍尔也察觉到了异样。他提交了一份关于利用观察区“特产”开发恶作剧道具（主要是想捉弄斯卡拉）的“商业计划书”，里面照例塞满了插科打诨和夸张的表情符号。以往，魔王要么无视，要么会让Nova回复一句“驳回”。但这一次，他收到了一份极其精简、毫无感情色彩的反馈文档。他计划书里所有的主观描述、玩笑话、甚至他精心绘制的滑稽图标，全部被删得一干二净，只提取出了几个干巴巴的数据坐标和可能涉及的能量波动值，后面附着一句：“风险不可控。禁止。”
费舍尔看着那份被“净化”得面目全非的反馈，愣了半天，才扭头对旁边正在打磨鳞片的阿什莎说：“姐，老板现在…连吐槽都懒得吐了吗？他以前好歹还会让Nova姐骂我两句‘愚蠢’来着…”
阿什莎抬起冰冷的金色眼眸，扫了一眼中枢的方向，慵懒地道：“盟约者的思考方式，正在剔除不必要的…装饰。对于强者而言，这或许是进化。”但她尾指轻轻敲击鳞片的动作，却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Nova沉默地记录着这一切。她看到“摇篮”系统平稳运行，基础负荷被有效分担。但她更监测到，在卸下这部分“负担”后，主人的非人化指数增长速度不降反升，仿佛挣脱了某种束缚，更加义无反顾地滑向那纯粹理性的深渊。他不再需要分心去维持那些基础的“稳定”，于是便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投向了更宏大、也更冰冷的领域。
“摇篮”的编织，本是为了分担。但它织出的第一张网，似乎首先网住的，是魔王那本就所剩无几的、属于“人”的温度。疏离，如同堡垒内部那过于协调的背景音一般，在无声地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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