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新建那充满怨毒和嘲讽的癫狂笑声,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鸭,戛然而止。审讯室里重新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空调系统低沉的运行声,以及他自己粗重而不规律的喘息。他笑完了,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用来伪装的气力,眼神空洞地盯了侯亮平和陆亦可几秒钟,那目光浑浊,像是在重新评估眼前的对手,又像是在绝望的深渊里搜寻最后一块浮木。
侯亮平脸上依旧挂着那副让人捉摸不透的、略带戏谑的笑意,仿佛刚才那番激烈的指控和人身攻击只是耳边风。他身体微微前倾,手指在桌面上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刘总,这么入神地看着我和陆处长,是突然对我们两位产生了什么新的‘感想’,还是准备发表点获奖感言?” 他语气轻松,甚至带着点调侃,但眼神却锐利如鹰,“要我说啊,事到如今,你再硬扛着也没什么意义了。趁早把你知道的那些事儿,竹筒倒豆子,来个痛快。说不定,我们还能给你记上一功,在量刑的时候帮你说道说道。这买卖,不亏吧?”
刘新建像是没听见侯亮平的话,他肥胖的身体向后猛地一靠,沉重的审讯椅发出“吱呀”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他闭上眼睛,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放弃?不,他不能就这么放弃!陆亦可那句“弃子”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里盘旋,但与之对抗的,是多年浸淫权力圈养出的侥幸心理和对赵家能量的盲目信任。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心中滋生、膨胀——他们要他死?这说明什么?说明他刘新建知道的东西,足以致命!足以撼动赵家这棵大树!他们越是想让他闭嘴,越证明他手中(或者说脑子里)的筹码足够重!他们现在,肯定比他更着急!
对,赌一把!就赌赵瑞龙不会真的放弃他,赌赵家还有能力在外面运作,赌侯亮平他们拿不到最核心的证据!现在就和盘托出,那才是真正的死路一条。沉默,顽抗,拖下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想到这里,刘新建猛地睁开眼,原本涣散的眼神里重新凝聚起一种破釜沉舟的、混浊的光。他紧紧闭上嘴巴,甚至将头偏向一边,摆出了一副拒绝交流、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姿态。那突如其来的沉默,如同在审讯室里筑起了一堵无形的、冰冷而坚硬的墙。
侯亮平微微挑眉,和陆亦可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都明白,刘新建这是选择了最愚蠢,但也可能是最符合他当下心理的一条路——顽抗到底。今天的审讯,看来是难以取得突破了。
“看来刘总需要点时间好好冷静,回忆一下。”侯亮平站起身,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我们有的是时间,陪你慢慢耗。”
说完,他示意了一下陆亦可,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审讯室,将那令人压抑的沉默留给了独自在黑暗中挣扎的刘新建。
与此同时,在东南战区内,韩鹏正带着参谋班子进行一场沙盘推演。他站在巨大的沙盘前,手持激光笔,条理清晰地分析着战场态势,下达着一连串简洁明确的指令。阳光透过窗户,照亮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和肩章上冰冷的上校星徽。
军营里没人知道这位新来的、作风硬朗、业务能力极强的副参谋长,与那位高高在上的战区副司令员韩绍功有什么特殊关系。在众人眼中,韩鹏就是从西北戈壁滩回来的“老边防”,是真正经历过枪林弹雨、从实战中淬炼出来的军人。他带来的那种混合着风沙气息的沉稳和杀伐果断,让部队里那些同样心高气傲的参谋和军官们,打心眼里佩服。他的过去,如同西北广袤的荒漠,无人探寻,也无人敢轻易涉足。那天韩家大院里那场不欢而散的晚餐,似乎已被他彻底封存在了另一个时空。
另一边,侯亮平和陆亦可走出了看守所沉重的大铁门。外面天光正好,与审讯室的阴暗压抑形成了鲜明对比。清新的空气涌入肺腑,让人精神为之一振。陆亦可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刚才里面的浊气全部置换掉。
“走吧,回院里,还得抓紧时间整理刘新建案的后续。”陆亦可拉开车门,坐进了驾驶座。
侯亮平点点头,刚拉开副驾驶的门,手机就响了起来。他拿出来一看,屏幕上跳动着“赵东来”三个字。侯亮平脸上瞬间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他先是看了看手机,又侧过头,用那种“你懂的”眼神瞟了一眼正准备发动车子的陆亦可。
陆亦可被他看得莫名其妙,挑眉回以询问的眼神。
侯亮平这才不紧不慢地按下了接听键,还特意打开了免提,将手机放在两人之间的中控台上。
“喂?东来局长?你这电话来得可真是时候,我们刚从一个‘风景不错’的地方出来。”侯亮平语气轻松,带着点调侃。
电话那头传来赵东来中气十足、略带急切的声音:“侯大局长,你就别贫了!有正经事!那个给陈海打举报电话的人,有眉目了!”
侯亮平神色一正:“哦?这么快?什么人?”
“山水集团的前财务处长,叫刘庆祝!我们排查了所有和陈海局长最后一段时间有过接触的、可能与山水集团有关的人员,这个刘庆祝嫌疑最大!而且,我们查到他在陈海出事前一周,突然办理了离职,然后就人间蒸发了!我们已经追查到他的下落了!”赵东来的语速很快,透着刑警特有的敏锐和行动力。
“干得漂亮,东来!”侯亮平赞了一句,随即眼珠一转,语气又带上了那种熟悉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腔调,“这么重要的线索,你看……是不是应该让我们检察院派驻你们市局的‘特派联络员’陆亦可同志,亲自过去了解一下情况啊?毕竟,陈海的案子,她最熟悉。”
电话那头的赵东来明显顿了一下,随即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嗯,可以说是期待,又强装严肃:“这个……当然,如果陆处长方便的话,过来一起研究一下案情,是最好不过了。我们这边资料都准备好了。”
侯亮平忍着笑,故意用手捂住话筒(虽然开着免提,这个动作纯属多余),侧过头对陆亦可压低声音,用一种“我是为你着想”的语气嘱咐道:“亦可,你看……赵局长那边盛情难却,而且线索确实重要。要不,咱们先拐个弯,去市局?”
陆亦可早在侯亮平打开免提、用那种眼神看她的时候,就大概猜到了这家伙又在“作妖”。听着电话里赵东来那明明公事公办,却隐隐透着点别的意味的语气,以及侯亮平这故意“撮合”的蹩脚表演,她只觉得好笑,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摇了摇头。她并没有生气,反而觉得这两个身居高位的大男人,有时候幼稚得像中学生。
她一边熟练地打着方向盘,将车子利落地调转方向,朝着市公安局驶去,一边用清晰平静的声音对着中控台的手机说道:“赵局长,我和侯局正在过去的路上了,大概二十分钟后到。”
侯亮平见陆亦可如此配合(或者说,根本就没把他的小把戏当回事),也笑了,重新拿起手机,对着那头说道:“行了,老赵,听见没?你的‘特派联络员’发话了,我们这就杀过去。知道你‘身在曹营心在汉’,啊不对,是‘身在市局,心系……案情’!等着吧!”
“侯亮平你少胡说八道!”电话那头传来赵东来有些气急败坏又带着点笑意的反驳声,随即电话便被挂断了,只留下一串忙音。
侯亮平收起手机,舒服地靠在副驾驶的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心情似乎不错。
陆亦可专注地开着车,目视前方,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侯局长,您这红线牵得,是不是有点太明显了?”
侯亮平嘿嘿一笑:“我这是关心同志,促进兄弟单位协作嘛!再说了,人家赵局长汇报工作多积极,咱们不得表示表示?”
陆亦可无奈地摇了摇头,懒得再理他。警车在宽阔的马路上疾驰,朝着市公安局的方向驶去,车内的气氛,因为这个小插曲,倒是比刚才从看守所出来时轻松了不少。而新的线索,新的方向,也预示着围绕山水集团和其背后势力的这场硬仗,即将进入更深的层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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