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是永远开不完的,尤其是在这种牵扯众多、线索繁杂的大案里。趁着午休的间隙,陆亦可感觉会议室里那份饭带来的油腻感还在喉咙里盘旋,便起身去了市局马路对面的便利店,目标明确——一杯冰美式。
买了咖啡,她没急着回去,在便利店门口找了把户外椅子坐下。京州已然入秋,午后的阳光还算温暖,但风已经带上了明显的凉意,吹在脸上,恰好能拂去一些积压在心头的烦躁和……某种难以言说的闷堵。
她刚坐下没多久,吸管还没插进杯盖,眼角的余光就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从马路对面走过来。等她完全看清时,韩鹏已经离她很近了。
他就那么径直走过来,目光先是落在她脸上,随即下滑,定格在她手中那杯咖啡上。透明的塑料杯壁,凝结着细密的水珠,一看就知道里面是加满了冰块的。
陆亦可下意识地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向自己手里的咖啡,心里莫名地泛起一种奇怪的感觉,有点像小时候偷吃冰棍被家长抓包,带着点心虚,又有点不服气。但她立刻把这荒谬的感觉压了下去。
韩鹏并没有像她预想中那样,说出“天冷了少喝冰的”或者“对胃不好”之类带着关切或责备的话。他们之间,早就失去了互相关心这种私事的立场和资格。尤其是在刚才的饭桌上,听了侯亮平那句半真半假的调侃之后。
他只是看着她,眼神里没什么温度,嘴角甚至牵起一丝极淡的、带着点自嘲和说不清道不明怨念的弧度,开口说道,声音平稳,却像细针一样扎人:
“以前,我一直觉得,你的真心挺贵的,贵到我拼尽全力,也好像配不上。”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飘忽了一下,“后来,听说你为了那个叫陈海的,在他病床前守了那么久,觉得你……可能更痛苦,那份真心,也更沉重了。”
他的视线重新聚焦在陆亦可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审视,语气里那点怨气终于不再掩饰:“可今天,看见你和那位赵局长之间……那种默契,那种旁人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不一般’,我突然又觉得,陆亦可,你的真心……其实也挺普通的,不是吗?并非那么独一无二,不可替代。”
这番话,像是一把生锈的钝刀,在陆亦可的心上来回切割。一股混杂着委屈、愤怒和被误解的怨气猛地冲上心头。她没办法直接反驳,没办法告诉他当年的真相,没办法解释她与陈海之间复杂的情谊,更没办法剖析她与赵东来目前这种连她自己都没完全理清的、介于战友和潜在发展对象之间的模糊关系。
既然他说话这么难听,这么自以为是,那她也没必要客气了。
陆亦可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却像她手里那杯咖啡一样,冒着冰碴子:
“韩厅怕是搞错了对象。” 她声音清晰,一字一句,“你觉得贵的那份真心,是‘陆好’的。不是我的。”
说完,她甚至没再看韩鹏瞬间变化的脸色,猛地站起身,拿着那杯一口都没喝的冰咖啡,走到旁边的垃圾桶前,手腕一扬,“哐当”一声,干脆利落地把它扔了进去。然后,头也不回,径直穿过马路,走回了市局大楼。背影决绝,带着一股不想再多说一个字的烦躁。
韩鹏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内,又低头看了看那个无辜遭受池鱼之殃的垃圾桶,愣了几秒,随即,竟然被气笑了。他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抹无奈又认命的表情,低声自语了一句:“行,真行……”
有些人啊,全身上下,估计就只有嘴是硬的。而且这硬度,还维持不了几分钟。
他转身走进了便利店,再出来时,手里拎了一个纸袋,里面装着四杯热气腾腾的现磨咖啡。
等他拎着咖啡回到会议室时,里面的三个人正各忙各的:赵东来在接电话,侯亮平在翻看卷宗,陆亦可则坐在窗边,看似在看外面的风景,但紧绷的侧脸线条显示她的心情远不如景色平静。
侯亮平眼最尖,一眼就看到了韩鹏手里的“物资”,立刻眉开眼笑:“哎哟!韩厅!您这可真是雪中送炭啊!正觉得有点困呢!”
韩鹏笑了笑,很自然地把整个纸袋都递给了侯亮平:“路过便利店,顺手买的,大家下午提提神。”
“谢谢韩厅!”侯亮平接过袋子,麻利地把咖啡拿出来,一杯递给赵东来,一杯放到陆亦可面前的桌上,“陆处长,你的。”
陆亦可道了声谢,拿起咖啡,掌心传来的温热触感让她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侯亮平是个喜欢活跃气氛的,见状立刻打趣道:“怎么了陆大处长?嫌不够冰啊?要我说,这天儿都凉了,就别整天抱着冰美式不放了,喝点热的,暖胃又养生,多好!你看人家韩厅多体贴!”
陆亦可正心里憋着股无名火没处发,听到侯亮平这话,立刻把咖啡往桌上一放,一股脑地抛出了自己那套歪理邪说,语速快得像在辩论:
“侯局长你懂什么?这美式咖啡,它的灵魂就在于那个‘冰’字!喝的就是那种苦涩中带着冰凉刺激的劲儿!热美式?那跟喝中药有什么区别?不对,还不如喝中药呢!人家中药好歹还能走医保报销,这热美式除了烫嘴还有什么?”
她这番强词夺理又带着点无厘头的言论,把在场的三个男人都逗乐了。赵东来笑着摇头,侯亮平更是拍着桌子直乐,连一直没什么表情的韩鹏,嘴角也忍不住上扬了一下,刚才在便利店门口的那点不快,似乎暂时被这小小的插曲冲淡了。
晚上,陆亦可拖着略显疲惫的身躯下班回家。用钥匙打开门,刚踏进客厅,脚步就不由得顿住了。
客厅的灯光温暖明亮,沙发上坐着两个人。一位自然是她的母亲吴心仪,而另一位……对于现在的陆亦可而言,算得上是一位不速之客——她的父亲,陆洲。
陆亦可刚一进门,陆洲和吴心仪就同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在这个属于她们母女的小家里,没那么多规矩和架子。陆亦可是他们唯一的女儿,他们没必要,也不会端坐在那里,等着晚归的孩子上前规规矩矩地问好。
吴心仪立刻迎上来,很自然地接过陆亦可手里的公文包,语气温柔:“回来了?累了吧?”
陆洲也走上前,眼神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切,问道:“吃晚饭了吗?没吃的话,让你妈给你热点吃的。”
陆亦可点了点头,表示吃过了。她换好拖鞋,走到客厅中央,双臂交叉抱在胸前,目光落在父亲身上,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疏远和无所谓:
“陆政委,您这日理万机的,不远千里从北京跑回汉东,是有什么重要指示吗?还是……又有什么新的‘战略部署’需要向我传达?”
她的话带着刺,但陆洲似乎并不在意,或者说,早已习惯。他没有生气,反而走到饮水机旁,给陆亦可倒了一杯温水,递到她手里,动作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讨好。
陆亦可打量着父亲。他穿着便装,身姿依旧挺拔,但鬓角不知何时已经冒出了不少刺眼的白发,比她记忆中,尤其是今年过年相聚时,要多了许多。一股复杂的情绪悄然漫上心头,但很快又被她压了下去。
陆洲这些年,大多数时间都是一个人在北京。而陆亦可和母亲吴心仪,则一直留在京州生活。陆洲本就是北京人,当年在京州读大学时认识了吴心仪,毕业后为了爱情(或许还有其他考量)留在了京州发展。陆亦可小时候,还经常跟着父母去北京看望爷爷奶奶。她至今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北京那位威严又慈祥的爷爷时的场景,那时候她怕生,躲在妈妈身后,但爷爷却格外喜欢这个孙女。后来爷爷去世,陆亦可去北京的次数就渐渐少了。
直到多年前,就在她和韩鹏分开后不久,陆洲的工作调动至中央。那时候,他们父女之间的关系已经降到了冰点,属于相见不如不见的状态。陆亦可当时正在京州读博,本来就懒得回家,吴心仪的工作也都在京州。最终,是吴心仪主动跟陆洲提出,她和女儿就留在京州了,北京,她们就不跟着去了。
陆洲对于妻子的决定,或许有无奈,但也不好强求,最终一个人去了北京上任。这一晃,就是八年。除了逢年过节陆洲会偶尔回京州小住,或者吴心仪和陆亦可(次数更少)去北京探望,这一家三口,大多数时间都处于一种分隔两地的状态。
这次,陆洲不过年又不过节的,突然毫无征兆地回来,陆亦可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肯定没什么好事。是横着死还是竖着死,她心里早就做好各种预案了,就看他接下来要出什么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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