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东省人民医院
高干病房外的走廊,安静而明亮。陆亦可牵着小皮球陈东的手,朝着陈海的病房走去。
小家伙十岁的年纪,正是精力旺盛、活泼好动的时候,一路上就没闲着,要不是陆亦可拉着,估计能顺着走廊扶手滑出去。
病房里,林亦行正拿着病历本,仔细核对着陈海床头的监护仪器数据,时不时在本子上记录着什么。他穿着白大褂,身姿挺拔,神情专注。
“嗯,心率平稳,血压正常,血氧饱和度也不错……”林亦行抬起头,对着靠在床头、气色明显好了很多的陈海露出一个赞许的笑容,“可以嘛,陈大局座!这各项指标恢复得相当理想,再观察几天,要是没什么反复,我看就能准备出院,回家慢慢调养了。”
陈海闻言,脸上也绽开一个舒心的笑容,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医生的感激:“那还不是多亏了你林大主任亲自坐镇,医术高明!我这再重的伤病,到了你这儿,不也得乖乖给几分面子,速速退散嘛!”
自从醒来后,从侯亮平那里得知了祁同伟伏法、山水集团崩塌的消息,知道他和他父亲陈岩石坚持的正义最终得到了伸张,陈海的心情就一直很好,恢复起来也格外有劲头。
在林亦行的认知里,陈海一直是自己表妹陆亦可苦守多年、情深意重的那个人,虽然他觉得这俩人相处模式有点怪。如今看陈海恢复得这么好,他作为医生和“准家属”,也是打心眼里高兴。一来二去,天天在医院碰面,两人倒也成了关系不错的朋友。
陆亦可带着小皮球刚推门进去,就看见两人相谈甚欢的景象。
“爸爸!”小皮球一进门,就像颗小炮弹似的冲向病床,扑进陈海怀里。
陆亦可看着这温馨的一幕,笑着打趣道:“刚在门外就听见你俩的笑声了,聊什么呢这么开心?不知道的还以为陈海你今天就要出院了呢。”
林亦行见到陆亦可,习惯性地开启了互怼模式,他扶了扶眼镜,调侃道:“哟,我们日理万机的陆大处长又来送温暖啦?今天带的什么好东西?不会又是吴法官的独家秘方吧?”
陆亦可没好气地白了林亦行一眼,晃了晃手里提着的两个保温桶:“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喏,吴法官爱心牌参鸡汤,你俩一人一半,别打架啊。” 她将一个保温桶递给陈海,另一个塞到林亦行手里。
反正也到了午饭时间,林亦行也不客气,拉过一张椅子,就在陈海病房里坐下,准备一起吃饭。
三人一边喝着热乎乎的鸡汤,一边闲聊。林亦行舀了一勺汤,吹了吹热气,很自然地看向陆亦可和陈海,问道:“哎,说正经的,陈海这眼看着马上就能出院了,你们俩……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啊?”
陆亦可正把汤勺递给陈海,两人闻言都是一愣,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语气里带着一模一样的茫然:
“什么怎么办\/打算?”
这下轮到林亦行愣住了,他放下勺子,有些着急地看着他们,音量都不自觉地提高了些:“不是……你俩跟我这儿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陆亦可,你今年三十八了吧?”
“还打算这么一直拖着啊?”
“不打算结婚了?”
“还是你,陈海,你有什么别的想法?”
林亦行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带着兄长般的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陆亦可和陈海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尴尬和无奈。
他们之间的关系,远比外人想象的要简单,也复杂。
说白了,就是纯洁的战友情,掺杂着一点互相理解的义气,爱情什么的,真没有。
当初陆亦可是被母亲吴心仪催婚催得实在没办法,才找了同样被家里念叨、并且带着个孩子暂时无心再婚的陈海,两人达成默契,假装情侣,互相充当对方的“挡箭牌”。
陈海对陆亦可这份“仗义”一直是心存感激的。
可林亦行这突如其来的“催婚”,一下子就把这层伪装给捅破了。
陈海有些无措地搓了搓手指,小声对陆亦可说:“那个……亦可,要不……趁今天,就跟亦行哥……把话说清楚了吧?”
陆亦可还在犹豫该怎么开口,林亦行却已经快坐不住了,眼神里的疑问越来越重。
陈海深吸一口气,决定自己来当这个“恶人”,他看向林亦行,语气诚恳地解释道:“亦行,其实……我和亦可之间,真不是你们大家想的那种关系。”
林亦行挑眉:“嗯?”
陈海继续道:“当初,主要是亦可被她妈妈,就是吴法官,催婚催得太紧了。我呢,那会儿刚带着小皮球,也没心思考虑个人问题,家里老人也总念叨。我们俩……”
“就是一拍即合,装个样子,互相帮对方应付一下家里而已。”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旁边安静喝汤的儿子,补充道,“再说了,我这还带着小皮球呢,怎么可能真耽误亦可?她值得更好的。”
林亦行听完这番话,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微微张开,脸上的表情从疑惑到震惊,最后化作一声难以置信的惊叹。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仿佛想看得更清楚些,然后从喉咙里挤出一声:
“搞什么?!你们俩……演戏呢?!演了这么多年?!”
医院空地长椅 - 下午
下午,阳光正好。医院后面一处供病人散步休息的小空地上,陆亦可和林亦行并排坐在一张木质长椅上。
林亦行从白大褂口袋里摸出几颗独立包装的水果糖,递了一颗给陆亦可。陆亦可接过,剥开糖纸,将橙色的糖果含进嘴里,酸甜的味道在舌尖化开。
“所以,”林亦行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比在病房里柔和了许多,“当初之所以和陈海弄这么个约定,就是因为……不想去相亲?”
陆亦可点了点头,目光有些飘忽地望着远处嬉闹的孩子:“嗯。那时候,感觉所有的相亲都像是在完成一项令人疲惫的任务。”
林亦行叹了口气,他似乎猜到了更深层的原因,试探着问:“还是……因为韩鹏?可他现在已经回来了。”
“可我们也没有以后了。”陆亦可几乎是紧接着林亦行的话尾,脱口而出。这句话说得又快又轻,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肯定,仿佛早已在她心里演练过无数遍。
她沉默了一会儿,仿佛在组织语言,也像是在回忆某些尘封的片段,然后才缓缓对林亦行说:“他不会,也不可能再接受我了。”
“他的爱……早在十年前,就被我亲手碾碎,丢在地上,一文不值了。当初……”
林亦行不解地打断她:“既然你心里还装着韩鹏,那为什么还要和陈海做这种约定?这不是更乱套了吗?”
陆亦可没好气地瞪了林亦行一眼,语气带着点烦躁:“林大主任,你能不能有点耐心,听我把话说完?”
林亦行立刻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示意她继续。
陆亦可深吸一口气,开始讲述那段她很少对人提及的往事,眼神逐渐变得悠远。
“那是……韩鹏去西北的第四年。” 她的声音低沉下来。
(四年前,某市级医院长廊 )
那天,陆亦可是去那家军区医院,提审一位因病情严重被批准保外就医的在押嫌疑人。
工作结束后,她独自走在医院空旷安静的长廊里,准备离开。
就在一个转角,她迎面碰上了一个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的年轻军官。那人右手打着石膏,用绷带吊在胸前,脸色有些苍白,但身姿依旧挺拔。
当两人目光交汇时,陆亦可愣住了。对方也明显怔住了。
是韩延。
那个小时候总是跟在她和韩鹏屁股后面,一口一个“阿姐”叫得又甜又糯的小男孩,如今已经长成了眉眼坚毅、肩扛中尉军衔的青年军官。
可他的眼神,不再是记忆中的依赖和亲昵,而是像结了冰的湖面,冷漠,疏离,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像是被背叛后的怨怼。
后来,也是在这样一个阳光不错的下午,在那家医院的花园里,他们坐在一张长椅上,中间隔着一个恰到好处的、属于陌生人的距离。
韩延的目光没有看她,而是落在远处的一棵老树上,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问道:
“阿姐……” 他顿了一下,似乎对这个久违的称呼也有些不适,改口道
“陆处长。你还记得……我哥的样子吗?他的声音,他的长相……”
陆亦可当时心里猛地一紧,下意识地开始在脑海中拼命搜索关于韩鹏的记忆碎片。
他的模样……虽然有些模糊了,但轮廓还在,笑容的样子,皱眉的样子,大致还能想起来。
可是……声音呢?韩鹏是怎么笑着喊她“好好”的?是怎么在分别那天,用那种沙哑而绝望的声音质问她的?
那些曾经无比熟悉的声音,此刻在她的记忆里,竟然变得一片混沌,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无法穿透的毛玻璃,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那一瞬间,巨大的恐慌如同冰水般兜头浇下,让她浑身发冷。
她怕了。
她害怕时间真的会磨灭一切,害怕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会清晰地记得那个叫韩鹏的人,更害怕连她自己,这个曾经被他深爱过也深深伤害过他的人,都会彻底遗忘掉关于他的一切痕迹,包括他的声音。
韩延后面似乎还低声说了些什么,语气里带着嘲讽,或是别的什么更复杂的情绪,但当时的陆亦可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整个人都被那种即将彻底失去什么的恐惧感攫住。
“……所以,”陆亦可的声音将林亦行从她的回忆叙述中拉回现实,“后来,我才找了陈海,有了那个约定。”
“或许……在别人看来很荒唐,但那个时候,那是我能想到的,唯一一个既能堵住家里的嘴,又能让我……感觉自己还在抓着点什么,没有完全迷失的方式。”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嘲和深深的疲惫。
林亦行静静地听完,久久没有说话。他想起当年,几乎所有人都认为韩鹏此去西北,归期渺茫,前途未卜,甚至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那种环境下,陆亦可内心承受的压力和痛苦,恐怕远比他想象的要深重得多。她选择用这样一种近乎偏执的方式,来对抗遗忘,对抗外界的不解,其背后的心酸与挣扎,令人叹息。
他拍了拍陆亦可的肩膀,无声地传递着安慰。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两人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仿佛也见证了这一场跨越了时光的、关于伪装、遗忘与坚守的对话。
而关于韩延内心深处,那些对母亲周翎的质问、恳求,以及最终无奈的沉默,那些属于他自己的、不为人知的战争,则被悄然掩埋在了岁月的尘埃之下,等待着或许永远也不会被揭晓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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