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念章的新宿舍就在化学楼的旁边,东校区的女硕士们几乎都住在这里。这是一座上了年纪的老建筑,斑驳的墙壁上爬满了绿油油的爬山虎,即便在这盛暑天气,看起来也十分阴凉。郑念章每天来实验室的路上都会路过这幢楼,从一扇扇玻璃铁窗里望去,里头或是拉着窗帘,或是敞开着一片幽深的昏暗。只有窗外的栏杆上时不时晾晒着的床单被褥,还提醒着路人,这里尚有人居住。郑念章提前去看了看,她的宿舍在三楼最北边,这是一间上床下桌的四人间,和本科宿舍并没有多大的区别,也许是上一届的人才搬走没多久,这里除了家具老旧,还没什么发霉的味道。
相较于她,游原就没有那么幸运。男生宿舍和女生宿舍隔得不远,但宿舍楼的体积明显更加庞大,这大概符合 q 大男多女少的性别分布特点。好巧不巧,游原被分在了顶层七楼。关键是,这栋楼没有电梯。游原前一天晚上还准备把行李全部搬上去之后再去实验室看看,可是搬了三趟以后他就已经精疲力尽,直接瘫倒在椅子上,没力气再出去了。
“梁老师说今天会找我。”游原道,“那他……”
“现在还早呢,他找你的时候会打电话的。”郑念章也熟门熟路了,“他今天也要找我,我和他文献汇报。”
“我上周联系他问要不要提前做什么准备,他发给我一个文献包,让我看一下,这周来了和他汇报。”
丁晓苹笑道:“说不定他今天会一起找你俩呢,这样多省事啊。”
正如丁晓苹所说,到了十点多,梁松哲叫了游原和郑念章一起过去。
游原今天汇报的是一篇滤纸 SERS 快速检测的文献。讲完后,梁松哲又问了他那几个经典问题——和当初郑念章第一次汇报时问的一模一样。游原虽然也没能全部答上来,但至少没被问住。碰到一些从没想过的问题,他当场想了想,也大致说出了自己的看法。梁松哲看起来并不完全认同,但似乎也觉得他有些想法值得一听。
轮到郑念章时,她明显有些忐忑,说话不如游原那么流利,好在几个问题她都接住了,回答得也还算稳妥。尽管没能句句说到老师心坎上,但梁松哲还是肯定了她比之前有进步。
“这次你们俩回去,各找一篇综述学习,汇报时间就定在下周末吧。”梁松哲布置道。
郑念章这才明白,原来梁松哲之前所说的“文献训练周期每个人不一样”是这个意思。她花了将近两个月才从单篇文献过渡到综述,而游原只用了一周。虽然中间确实被各种事打断过,但她心里清楚,说到底还是自己不如游原学得快。她心里稍稍有些失落。有了同级作参照,她知道自己必须得更努力才行。
“你们俩从今天开始也算是正式入学了,希望你们以后用研究生的标准要求自己,有问题及时反映,我们多沟通,多交流。”梁松哲叮嘱道。
从办公室出来以后,他们就一起去了学院报到,然后去了体育馆登记领取入学大礼包。大礼包里的东西颇为丰厚,有入学指南、研究生手册、校园地图、明信片,抱在怀里沉甸甸的。郑念章抱着这一堆东西走在路上,突然觉得这些日子里心中的许多飘忽不定、难以捉摸的情绪都找到了归宿,它们化作实物,拥有了生命的重量。她把对未来的期待和忐忑都牢牢抱着,希望通过这一步一个脚印,将他们妥善地运送到明天。
“感觉我们交的学费好像回了一点本。”郑念章笑着说。
游原却有些头疼:“不过想到要搬到七楼我就有点烦。”
郑念章道:“你就当锻炼啦。”
他们下午又一起参加了开学典礼,和从小到大的开学典礼一样,校长、书记、院长、副院长、班主任、学生代表一个接着一个发言。起初学生坐在台下还能一边聆听一边鼓掌,渐渐地都听得昏头昏脑,或低下头去玩手机,或交头接耳,只等待着这场开学大戏完美谢幕。
从大礼堂出来已经五点了,他俩便顺路一起去吃饭。虽然才经过一天的相处,但郑念章已经了然游原的为人,虽然他话不多,但应该是个好人,所以她在游原面前,说话更加放松,也更愿意袒露自己的心事。
“不知道为什么,一开学我突然觉得很有压力。”
“怎么说?”游原好奇。
“暑假的时候觉得自己还是个本科生,差点就差点吧,梁老师也能包容,这一开学就成了正经的研究生,梁老师对我们就和对其他人一样一视同仁了,我心里就很没底气。”郑念章见游原低头看着路,并没有接话,便问:“你有压力吗?”
游原想了想道:“都有点吧。”
“昨天和梁老师汇报,你觉得他凶吗?我第一次和他汇报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现在想想都觉得尴尬。”
“是有点严肃。”游原道。
“你还没看过他开组会的样子呢,那才是真的严肃。那你之后准备做什么方向呀?”
“我还没想那么远呢。”游原道。
“你怎么呆呆的,在你面前我都成话唠了。”郑念章有些气馁。
“啊?”游原低头看向郑念章,他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困惑地笑了笑。他笑起来时,五官的线条变得更加柔和,显得乖巧呆萌。
男人果然都是靠不住的,郑念章无奈地想。
郑念章傍晚搬进宿舍的时候,房间里空无一人,但是有三个床铺的床褥被子都已经安置好,还剩一个右边靠窗的位置没有入住。她放下行李,坐在窗边的椅子上休息,看着窗外天色晦暗,薄暮冥冥,连微风都沾染了秋意,吹得身上凉津津的。落月满屋梁,犹疑照颜色,她心里不觉更添了几分孤单。
她解锁平板,“请回答 1988”还停留在昨天的进度——德善一家人正围炉夜话。暖黄的灯光、蒸腾的热气、飞扬的笑声,倒与眼前这情景格格不入似的。
最后一个室友回来的时候,已经快 11 点了。姑娘们陆续洗漱收拾妥当,关了灯,躺在床上闲话。
短发室友说:“我们实验室太变态了,每天晚上 10 点半打卡以后才能走。”
胖室友说:“我真后悔学了有机,楼上通风系统有问题,我感觉我天天都在吸毒气。”
高个子室友说:“我来了一个多月还没见到我老板呢,我都不知道我天天在干嘛。”
听着这些吐槽,郑念章竟然觉得安心许多,原来大家都有这么多不如意,她突然觉得自己的烦恼和顾虑都不算什么,她也抱怨道:“我们导师眼里不揉沙子,组会上能把人怼得怀疑人生。”
众人说说笑笑直到凌晨,也都各自睡着了。
开学后的第一个周六,课题组的气氛异常活跃,因为这一天是他们期待已久的第三季度季组会。季组会是由梁松哲提出的新颖概念,与往常每周一次的普通组会不同,季组会摒弃了严肃的课题汇报,转而将焦点放在了与科研无关的主题上,譬如茶话会、看电影、打游戏,甚至去旅游。这打破了传统组会的单调与枯燥,让大家能够暂时放下手中的研究,享受片刻的轻松与愉悦。
这一次,大家选择了去婺源旅游。除了梁松哲和任芷行,其他人都没有缺席。大家兴致如此之高,不仅仅因为在这个不冷不热的时节能出去游玩散心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更是因为这次出行的路费和住宿费都由梁松哲包揽。就像言蔚说的,大家只用带张嘴带条腿就行。
一群人中,数言蔚和薛姝的热情最高,两个人更是提前在实验室里准备旅游攻略到了深更半夜
终于,出行的日子来临,他们一路坐着高铁和大巴,终于在下午抵达婺源篁岭。穿行于村落之间,脚下青石板路被岁月打磨得光润而深沉,仿佛每一步都踩在历史的纹路上。白墙黛瓦的民居错落铺展,飞檐轻盈地划向天空,如同一幅幅疏密有致的水墨长卷。
这两天游客不多,只他们一行人穿行在狭窄的巷弄之中,耳边不时传来远处鸡鸣犬吠的声音,那是乡村独有的旋律,让人不由自主地沉醉其中。在这里,时间仿佛变得缓慢,让人忘却了在陆州生活的喧嚣与忙碌,只想静静地享受这份难得的宁静与美好。
“我就说嘛,老板不愿意来是因为不喜欢这种自然风光,他只对科技与狠活感兴趣。”言蔚调侃道。
“那可不一定,”李开俊连忙反驳,“他只是觉得和学生们一同出游,可能会有些拘谨不自在罢了。”
汪晴道:“何止是他不自在,我们也不自在。”
言蔚笑道:“所以嘛,他不来正好,我们更可以无忧无虑地玩了。”
虽然还没到深秋,但婺源的晒秋活动已经开始了,村民们将丰收的农作物铺展在屋顶、晒场或竹篾搭建的架子上。在阳光的照耀下,稻谷的金黄、玉米的橙红、辣椒的火红交织在一起,像一块块绚丽多彩的调色盘。
到了晚上,他们就歇脚在村里的民宿。屋内,煤炉子上热气腾腾,一炉火锅正欢快地翻滚着,散发出牛油的香气。大家围坐在一起,笑语盈盈。
“算起来,大家好久没一起吃饭了吧。”薛姝感慨道。
姚晚音想了想:“是挺久没有人到这么齐了,上回还是宋书逸师兄毕业那次吧。”
“那回我可不敢这么大快朵颐。”言蔚夹了一筷子油豆皮放进嘴里
“师妹,你是不是湖北人啊?这边的菜对不对你胃口?”李开俊指着盘子里的红烧鸡脚对郑念章说。
“还行,”郑念章擦了擦嘴,“我们那边不太能吃辣,不过我还可以。”
李开俊喝了口水:“这个辣度我这个广东人就已经接受不了了。”
“那你真没用,祝你以后娶一个爱吃辣的老婆。”言蔚在一旁打趣道。
李开俊好像想起了什么,提议道:“我们要不要一起合影一张拍给梁老师看啊?这一桌可都是他给我们的福利。”
冯镜心道:“就你最记着他的好。”
“来来来,都别愣着了。”李开俊不理会她的调侃,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迅速打开了自拍模式。大家纷纷靠拢,咔嚓一声,脸上的笑容都被定格在了照片中,“那我发群里了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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