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里的人都知道冯镜心是个直脾气的人,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从不掩饰,这种性格难免容易和别人产生龃龉,然而她和李开俊却处得最好,一方面是因为李开俊是个热心肠,在谁那里都能说上话,另一方面,两个人都是行动派,说话也都大大咧咧的,所以格外聊得来。他们平日里只见冯镜心和李开俊一团和气,亲密无间,从没红过脸,没想到今天却一反常态,于是都竖着耳朵,想窥探究竟。
李开俊察觉出了众人看热闹的神色,更是又羞又恨,愤怒的火苗猛地窜了出来:“你急什么,我不是说我有空的时候就能帮你改好嘛!”
冯镜心本无心和李开俊吵架,就坦白道:“我就是等不及了,现在处理数据就要用,不是也给你省事了嘛。”
李开俊冷哼一声,好像并不想把这件事就这样轻轻揭过:“给谁省事啊,谁知道他的代码是怎么来的,是不是就是我之前写的随便一改,瞎猫碰上死耗子了呗。”他叹了口气,说话也变得阴阳怪气,“当初信不过我就别来找我呀,哎,我真是自己给自己挖坑。”
冯镜心见李开俊一副站在道德至高点的样子,语气也没有一丝缓和,更觉得莫名其妙。她到底是他的师姐,又想到之前的关节,嘴上也较起劲来:“怎么,你写不好的程序别人写好了,你还不乐意了。”
“谁说我写不好了!”李开俊越说越气,嘴角抽搐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的五官本就浓烈分明,现在被这怒气渲染得更加凌厉,“你这个人真的是过河拆桥,以后别想再让我帮你。”
冯镜心停下手中的动作,直勾勾地看向他,眼里没有丝毫躲闪:“你不要总拿这个来威胁别人,好像谁欠你一样。”
“和你这样的人简直没法沟通!”李开俊气急败坏。
其他人虽然全程没有参与李开俊和冯镜心的争执,但在这里干坐着也都觉得不自在,于是互相使了眼色,纷纷走出去,准备去食堂吃晚饭,以逃避这尴尬的场面。
李开俊见众人出去,只剩他和冯镜心两人,心里更怀疑旁人在背地里不知如何议论嘲笑,于是从工位上拿了饭卡,也追出去。
他把门重重合上,像是在宣泄着心中的怨气。冯镜心恍若未闻,继续接线。
“你们看看,这是什么人,真是好心没好报。”李开俊赶上众人,抱怨道。
徐令贤笑着揶揄:“你之前不是和人家关系最好嘛,现在怎么反而吵得这么厉害。”
“她和谁不都吵过架嘛!又不止我一个人。”李开俊愤愤不平。
“和我没有。”姚晚音抿嘴笑道。
“那也没有到吵架的地步。”丁晓苹说。
李开俊见这些人没有和他同仇敌忾的意思,愈发气恼,索性扭头看向徐令贤:“她之前不是还把师姐你说哭了嘛!”
徐令贤收起吃瓜的笑容,敛声道:“这是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你和她闹别扭,倒往我身上扯。”这还是徐令贤研一的时候,她是那天上午的机时,因为样品出了点问题,她得重新配置,到了 3 点多才做完,而这正是上午和下午使用仪器交接的时间。冯镜心刚好是下午的机时,看徐令贤还没有从实验间里出来,便走进去询问。冯镜心说话急了些,徐令贤也没让着她,后来冯镜心就生气摔门出去。从小到大,徐令贤还没被谁这样甩过脸色,突然委屈就涌上心头,竟落下泪来,她自己也被自己的反应惊到了。后来徐令贤也复盘过,也许是她那段时间和前男友闹分手,再加上实验一直不顺利,才会情绪突然崩溃,总之她绝不会仅仅因为这些口角之争就轻易落泪,但这些琐碎的旧事也没有再翻出来重提的必要了。她斜了旁边的言蔚一眼:“是你和他说的吧!”
言蔚连忙摆手:“可不是我,谁知道他从哪里听到的。”
“反正从今天开始我就和她绝交了!”
言蔚瞧他说这话时义正辞严的模样,也不觉好笑。李开俊见状便绕到她跟前,殷勤地说:“还是师姐你好,以后我只和你玩。”
“别,我可承受不起,别哪天也和我吹胡子瞪眼睛的。”言蔚强忍着笑意,拍了拍李开俊的肩膀。
一行人走至楼下,刚拐过弯走到羽网球场,就撞见薛姝捧了一摞厚厚的书正小心翼翼地走过来。
言蔚一把拉过她:“你来晚了,刚才没瞧见一场好戏。”
薛姝疑惑:“又是什么好瓜,带我也吃一吃。”
还没等言蔚开口,李开俊就把事情缘故从头到尾细细说了一遍,他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了。薛姝听得不耐烦,打断道:“知道啦知道啦,让我先上去,这书沉得很。”
汪晴眼尖,瞥了一眼薛姝抱着的书,最上面一本书的封面写着《行测 5000 题》,便问:“师姐,你都做完了吗?”
“最近一直在赶,做了一大半了。”薛姝道。
“师姐你加油,到时候给我分享点经验吧。”汪晴期待地拍了拍手。
“要帮忙吗?”言蔚问。
“不用了,就这一小段路了,你们先去吃吧。”薛姝看李开俊又像要开始吐槽,赶紧别了众人,朝楼里走去。
李开俊意犹未尽,看着汪晴:“你准备考公吗?”
“没想好呢,先观望一下。”
“你真的不准备转博吗?”
“我不转。”汪晴的声音温柔却很通透,“我又不像你,再说了,梁老师未必看得上我。”是啊,有这样一个扎眼的同级在侧,她做得再好也只能显得不平庸而已,不过汪晴一向志不在此,从来也不计较。
“哪有,你可别妄自菲薄了。”李开俊道。
言蔚挽着温亭的手走在最后,听着李开俊和汪晴说话,又回头看了看薛姝远去的背影,小声嘀咕:“看人家心里都有着落,就咱俩还没个谱呢。”
温亭道:“我就罢了,你也不至于。”
言蔚叹了口气:“我也就这样了。”
薛姝拼着最后一口气把书抱到了实验室门口,却发现门是关着的。她把书的一侧靠在门上,正想抽出手去拧门把手,却发现手腕已经酸麻得不能动弹。还是冯镜心发现门口有人,过来给她开了门,又帮她把书本一起抱到了工位上。
“怎么这么多书呀!”
“谢谢师姐了,从同学那搬来的,累死了。”薛姝松了口气,她看实验室里只有冯镜心一个人,刚才只顾着赶路,这才回想起李开俊刚才吵嚷的话,心里已经明白了原委。
薛姝见冯镜心神色如常,并不像李开俊那样赤眉白眼,本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又想起她素日的脾气,不想引火烧身,只装作不知道,开始整理书籍。
不一会儿,电话突然响了。薛姝接了电话,那边传来了梁松哲的声音:“帮我叫一下李开俊。”
“他不在。”
“那叫一下徐令贤。”
“徐师姐也不在,他们都去食堂了。”
“实验室还有谁在?”
“只有我和冯师姐了。”
电话那端沉默了片刻:“你是谁?”
“我是薛姝。”她无奈地回。
“那你过来找我吧。”
薛姝回到一片狼藉的工位,从高高堆起的书本下抽出了本子和笔,朝梁松哲办公室走去。她还是两周前给梁松哲发的工作汇报,过了这么多天,怎么突然想起找自己了。
“来啦,你怎么没去吃饭啊。”梁松哲今天心情看起来不错。
“我今天吃得早。”
“我看了你的工作汇报,我感觉这个工作也差不多了,你说说吧。”梁松哲点开 ppt,随便翻了一翻。
薛姝在做的课题是智能响应性 SERS 基底的开发,她前段时间刚做完了参数优化,今天就汇报了这部分内容。
“SERS 基底开发这个方向,我们组很多人都在做,我知道大家都怎么想的:上手不算难,出文章快,随便找个分子测一测就行。爱怎么整就怎么整吧,把自己整毕业就行,我也不多管。”梁松哲歪坐在椅子中间,手肘慵懒地搭在扶手上,不经意地说。他似有若无地瞟了一眼薛姝,“不过你还是让我有些惊喜的。你没有停留在简单的合成-测试套路里,而是在材料设计上花了心思,引入了特异性响应的机制。虽然基底开发容易陷入重复,但你还能想着在机理上推陈出新,我觉得很不错。”
听他这样夸自己,薛姝倒有些意外,她觉得自己只是按照标准做实验,尽量不落入俗套而已。一直以来,梁松哲对她并不像对温亭那样鄙视,但也没有之前对言蔚那样看好。她于是趁热打铁道:“我就是想着不能在材料上偷懒,得让它真正『智能』起来。我这周在做灵敏度和选择性测试,数据也快出来了。之后我想再试试血清或者细胞裂解液这种复杂样本,看看检测效果,您看?”
“Fine,没问题,去做吧,我知道你一向是个有计划有安排的人。”
“好的。”没有意见就是最好的意见,薛姝心里踏实了许多,按照这个进度,她这个月就可以把文章数据收齐了。
“你现在研三了?”
“是的。”薛姝觉得梁松哲有些明知故问。
“在这个阶段,你还能想着再探索,很好。”梁松哲话锋一转,“其实科研的魅力就在这,最初可能觉得就那样,但是越做越感兴趣。你也可以考虑一下,这个课题做完了,接下来做什么,我觉得你的路还很长。”
薛姝听他这话说得越来越云里雾里,可她的眼睛一直明亮如灯,已经拨云见雾,看清了背后的曲折。
“梁老师,既然您说到以后的路,那我也想和您谈谈我以后的规划。”薛姝正视着梁松哲,眼角眉梢间流露出一种与她的清秀面容不太相符的独立和坚毅。
“你说吧。”见她主动提起这个话题,又说得一本正经,倒让梁松哲来了兴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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