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现在说话怎么不结巴了？”裴萧用手肘捅了捅崔小雅，压低声音道，“之前都是装的吧！”他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像发现了猎物的蛇。
周悫坐在角落的阴影里，乔熙每获得一次赞许，他手中的笔就无意识地用力，笔记本上的纸页早已千疮百孔。那些被笔尖戳破的窟窿像无数只眼睛，倒映着台上乔熙自信的身影，将他方才的狼狈与窘迫反复咀嚼、放大。
“你这次的汇报，让我很惊喜，可以看出来你是用心准备的。”梁松哲眼角堆起的笑纹里淌着蜜糖，和蔼的目光如同圣洁的光环，将乔熙笼罩成被神明垂青的宠儿。
周悫握着钢笔的手骤然收紧，金属笔身被攥得发烫。用心准备？难道是在暗示自己不用心吗？
“你这个水平可以考虑读博了啊。”李开俊拍着手，掌心相击的声响震得周悫太阳穴突突直跳。
“师妹才研一就能把这么复杂的概念讲得如此透彻，”丁晓苹的赞叹轻飘飘落下，“真是后生可畏。”
乔熙在众人的注目中含笑致谢，这无疑是场很成功的初舞台。她周身散发的耀眼光芒，像灼烧的镁条刺得人睁不开眼，连会议室惨白的墙面都成了烘托她的背景。周悫不得不低下头，他怕迎上那道光芒的刹那，会将自己满身狼狈照得纤毫毕现，更怕在她如星的眼眸里，窥见自己摇摇欲坠的自尊轰然崩塌。
“今天你在台上是不是很难熬啊，我在下面听着都觉得累。” 郑念章用筷子轻轻戳破粉丝汤里鼓胀的油豆腐，乳白色的汤汁缓缓溢出。她抬眼看向对面的周悫，只见他眼神空洞地僵坐着，久久不动筷子。
周悫盯着汤面漂浮的葱花渐渐沉没，终于开口：“我后面都麻木了，都懒得说话了。在他眼里，我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的。师姐，他为什么突然这样对我？”
“他的心思变幻莫测，谁能说得准呢。”郑念章叹了口气，“今天师兄的态度也挺奇怪的，以前你答不上来，他都会替你解释的，今天却……”
周悫欲哭无泪：“今天他就是想看我笑话。”
崔小雅也凑过来劝道：“师兄，你这才只是一次而已，你看平时组会上梁老师是怎么骂我和赵路远的。”
“他以后对我会不会都这样了？”周悫盯着自己的倒影在汤里扭曲。
郑念章道：“你别多想，也别太在意他的态度，就把对你有用的记下来改过来就好了。说不定是他今天心情不好呢？”她的语气带着些许牵强的安慰，连自己都觉得无力。
周悫自嘲地笑了笑：“可他对乔熙态度就好得很啊！她汇报得那么好，更衬托得我像个垃圾！我还是博士呢！”
崔小雅压低声音道：“你是没看见昨天晚上师兄还帮她排练了，还模拟了梁老师可能提出的问题。不然，她今天也不会这么顺利吧。”
“反正他是瞧不见这些的。”周悫盯着玻璃窗上蜿蜒的雨痕，雨水将窗外的车水马龙洇成模糊的光斑。这明明是春天了，他却感受不到一丝复苏的暖意。
深夜的宿舍静得能听见血液在太阳穴里奔涌的声响。周悫仰面躺着，眼球因过度干涩而发痛，却固执地盯着天花板上月光切割出的几何阴影。组会上的场景如同一台卡壳的放映机，在脑海里不断跳帧重播。
他猛地翻身，将脸埋进枕头，布料摩擦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可即便死死捂住耳朵，梁松哲的斥责依然在颅骨里轰鸣回荡。“没有经过大脑思考！”“玩过家家！”“浪费大家时间！” 他又想起李开俊翘着二郎腿转着笔，嬉皮笑脸地说要去上厕所时，那轻蔑的语气像个巴掌，打得他脸颊生疼。还有徐令贤那句 “计算模拟不太靠谱”，看似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彻底否定了他这几年来的努力。甚至连乔熙挥动的激光笔红点，都化作一只灼热的虫，在视网膜上爬来爬去。
周悫翻来覆去，床单被揉得皱成一团。他开始疯狂回想每一个细节：是不是这次汇报自己准备得太敷衍了？是不是因为自己寒假回家了他对自己心有不满，还是李开俊在他面前说了自己什么坏话？是不是李开俊因为上次拒绝帮忙而怀恨在心？又或者是徐令贤因为什么事情对自己有了意见？思绪在“做错了什么”和“哪里没做好”之间疯狂摆荡，却始终没折腾出个所以然来。
当时间辗转到窗帘外已有零星的晨光浸透进来，他的意识仍然在清醒与沉睡间反复拉扯，恍惚间，组会的场景又一次浮现，梁松哲的斥责声与李开俊的笑声重叠，乔熙的身影逐渐模糊成一团虚影。直到阳光将窗帘染成刺目的白色，他才在精疲力竭中陷入浅眠，梦里依然是逃不出的组会迷宫，和怎么也拼凑不全的答案。
这样的日子像张越勒越紧的网，将他死死困在窒息的漩涡里。每个深夜，他都在清醒地与时间做对抗，最终不得不听从母亲的建议，捧着苦涩的中药一饮而尽。滚烫的药汁灼烧着喉咙，却也像一剂麻药，强行将他拽入混沌的梦乡。唯有这样透支般的沉睡，才能换来白天勉强支撑的力气，去直面实验室里冰冷的仪器、堆积如山的数据，以及随时可能爆发的下一场风暴。他深知，若不想在下次组会上再沦为众矢之的，就必须撕开这困局，在自我否定与重建中杀出一条生路。
“其实梁老师那天批评我也不无道理，有些问题我确实没想清楚。”周悫盯着地面水洼里自己的倒影，声音混着远处的春雷声，“大概是因为我同时在做好几个课题，一个遇到了问题我就急着跳去下一个，表面上看着进度条在跑，实则是偷懒，在逃避思考。”头顶的云层压得极低，铅灰色的天幕下，连花坛里的桃花树都透着股萎靡的劲儿，花苞裹在雨雾里，迟迟不肯绽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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