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如同冷水滴入热油,殿内顿时一片哗然。妃嫔们面面相觑,窃窃私语声四起。
“这不可能!”华妃猛地站起身,丹蔻指甲直指夏冬春,“她分明该是……”
“分明什么?”皇上冷冷截断她的话,目光如冰刃般扫过她那张失态的脸,“华妃,你似乎对此事的来龙去脉,清楚得很?”
华妃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慌忙跪倒在地,声音都变了调:“臣妾、臣妾只是……只是见证据确凿,一时心急,唯恐有人欺君,这才……”
皇上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她,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里透着浓浓的失望:“你协理六宫,遇事不查,偏听偏信,险些酿成大错。今日若非弘历求情,太医确诊,朕岂不是要冤枉了莳嫔,伤及皇嗣?你这般行事,让朕如何放心将后宫事务交予你手?”
他不再看她,转身亲手扶起夏冬春,语气缓和下来,带着几分歉疚:“是朕一时不察,错怪你了,让你受委屈了。”他的视线又落到弘历身上,看着他衣襟上那片茶渍和仍显红肿的额角,心中一动,亲手将他拉起,“弘历,你今日很好,明辨是非,纯孝可嘉。朕心甚慰。”
夏冬春看着身前的弘历,缓缓跪了下来,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哽咽:“皇上,臣妾有一不情之请。”
皇上微讶:“你说。”
“今日若无四阿哥仗义执言,臣妾与腹中孩儿恐怕……恐怕已蒙受不白之冤。”她抬头,目光恳切地望向皇上,“四阿哥生母早逝,在园中难免孤寂。臣妾斗胆,恳请皇上准允四阿哥时常往来饮绿轩。臣妾定会将他视如己出,与腹中孩儿一同照料,既可全了他一片孝心,也能让臣妾腹中的皇嗣,自幼便有个手足兄弟作伴。”
皇上凝视着她,目光深沉。他何尝不知弘历在园中因生母之故,处境尴尬?宫中子嗣艰难,夏冬春身子强健有孕在身,性子虽浅薄却也直率,这段时日待弘历确有真心。今日她受了大委屈,将弘历交予她抚育,既是对她的安抚抬举,给了她一个皇子傍身;也是给了弘历一个不算丢份的归宿,更能堵住前朝那些说他苛待皇子的悠悠众口。——一箭三雕,莫过于此。
皇上目光在夏冬春与弘历之间流转,沉吟片刻,心中已有了决断。他看向弘历,语气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定夺:
“弘历,你生母早逝,你莳娘娘性子率真仁厚,今日又蒙你救护。”他略一顿,声音微沉,“即日起,你便正式交由莳嫔抚育,移居饮绿轩偏殿。往后,需视她如母,恪尽孝道。”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这并非夏冬春所求的“常来走动”,而是直接将四阿哥的抚养权给了她!一个皇子,从此有了名正言顺的养母!
皇后脸上的温婉笑容瞬间凝固,指尖一颤,袖中玉镯磕在椅臂上,发出一声轻响。她猛地攥紧了袖中的帕子。她方才以为夏冬春只是想卖个好,拉拢一个无人问津的皇子,没想到皇上一开口,竟是直接将四阿哥给了她!这已超出了“照拂”的范畴,而是真正为四阿哥寻了一个宫廷内的依靠。她心下骇然,瞬间明白了皇上的深意——这是要借夏冬春的手,给这个他一直不喜的儿子一个正经名分,同时也在警告华妃,平衡宫闱。
她想开口说“皇子抚养事关重大,还需从长计议”,但皇上金口已开,当着众人的面,她若强行阻拦,非但无效,反而会暴露自己容不下皇子的心思,徒惹皇上厌弃。电光火石间,皇后已权衡利弊,只得将满腹劝阻生生咽下,强笑着附和道:“皇上圣明。莳嫔定能好生教养四阿哥。”
而华妃更是惊得瞳孔一缩,皇上那句“协理六宫,偏听偏信”的评语言犹在耳,此刻又亲眼见着死对头不仅洗清冤屈,还白得了一个皇子,险些失态。公主认养母尚属寻常,但皇子……即便四阿哥出身卑微,即便夏冬春家世不显,但“皇子养母”这个身份本身,就已将夏冬春的地位抬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高度!她苦心经营,打压了这个又算计那个,却没算到皇上会把这最不起眼的棋子,亲手送到她最看不上的人手里!
弘历更是浑身一震,他等待这一刻已经太久太久!他立刻撩袍,端端正正地跪下,向夏冬春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声音因激动而哽咽:“儿臣弘历,叩见额娘!”
这一声“额娘”,彻底坐实了名分。
夏冬春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恩典砸得有些发懵,她本意只是按眉姐姐吩咐想结个善缘,没想到皇上竟如此大手笔!她愣了一瞬,随即脸上绽开毫不掩饰的、灿烂又带着几分得意的笑容,忙伸手去扶弘历:“好孩子,快起来!以后有额娘在,断不会再让你受委屈!”
皇上看着这一幕,对夏冬春那藏不住心事的欢喜颇为满意,他要的就是这份“真”而非“伪”。他淡淡扫过皇后强笑的脸和华妃惊怒交加的神情:“好了,此事已定。都散了吧。”
是夜,清凉殿内的气氛比殿外沉沉的夜色还要压抑。
“废物!”
华妃猛地将手中把玩的一个粉彩团花茶盏狠狠掼向跪在地上的曹贵人。茶盏在她脚边轰然碎裂,飞溅的瓷片擦过曹贵人的手背,立刻划出一道血痕,温热的茶汤浸湿了她浅碧色的宫装下摆。
“你不是跟本宫保证万无一失吗?这就是你给本宫出的好主意!”华妃胸口剧烈起伏,美艳的脸上尽是狰狞的怒气,“非但没扳倒夏冬春那个蠢货,还让她白得了个皇子!本宫的脸面,今日在皇上和众人面前,算是丢尽了!”
曹贵人伏低身子,额头几乎触地,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娘娘息怒!臣妾……臣妾也不知那太医为何会……分明之前都打点好了的……”
“不知?一句不知就想搪塞过去?”华妃几步上前,染着鲜红蔻丹的手指几乎戳到曹贵人脸上,猛地推了她一把,曹贵人猝不及防,向后一个踉跄,手肘重重磕在冰冷的地砖上,疼得她瞬间白了脸。
“收买不了太医,控制不住奴才,连夏冬春到底有没有身孕都搞不清楚!本宫留着你这个废物在身边,是专门给自己添堵的吗?”华妃越说越气,想起皇上最后那冰冷的眼神,以及夏冬春那掩不住的得意,更是怒火中烧。
华妃居高临下地睥睨着蜷缩在地、狼狈不堪的曹贵人,眼中闪过一丝冰冷而精明的算计。皇上今日对她已生嫌隙,她急需一件事来重固圣心。还有什么比抚养一位活泼可爱的小公主,更能彰显她的“慈爱”与“尽责”?
她的语气刻薄而决绝:“既然你这般无用……那就把你身上最‘有用’的拿来抵罪吧。把温宜送到本宫这儿来。”
曹贵人猛地抬头,眼中露出惊恐。
“娘娘!不可啊!”曹贵人再也维持不住镇定,膝行几步抓住华妃的裙摆,声音凄厉,“温宜还小,昨夜才发了高热,实在离不开生母!求娘娘开恩,臣妾愿受任何责罚,只求娘娘别分开我们母女!”
华妃嫌恶地一脚踢开她的手,力道之大让曹贵人痛呼出声。
“本宫这不是在跟你商量!”华妃转身,走向主位,裙裾曳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颂芝,明日一早,就去把温宜给本宫抱来!若是曹贵人阻拦……”她冷冷地瞥了地上的人一眼,“你知道该怎么做。”
颂芝连忙躬身:“奴婢明白。”
华妃疲惫又厌烦地挥挥手:“滚出去!本宫乏了,看见你就心烦!”
曹贵人瘫软在地,看着华妃决绝的背影,又看向颂芝那张唯命是从的脸,最终在颂芝“请”的手势下,踉踉跄跄地被“扶”出了清凉殿。
殿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内里的奢华与舒适。曹贵人站在廊下,她缓缓抬起手,看着手背上那道细小的血痕。这痛楚,连同手肘撞击地砖的闷痛、被踢开手腕的刺痛,以及皇上那充满怀疑的冰冷目光、皇后事不关己的沉默、众人或明或暗的嘲讽……过往种种隐忍与卑微换来的磋磨,在这一刻尽数化为燃料,将她心中最后一点犹豫烧成灰烬。
隐忍和顺从换不来生路,那便只能争,只能抢!
她眼中最后一点卑微的祈求熄灭了,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冰冷与淬毒般的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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