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赝品……都是些不堪入目的赝品!”
养心殿内,皇上将手中奏折重重掷于御案,吓得殿内宫人噤若寒蝉。他闭上眼,甄嬛生产那日斑驳的泪容、甄夫人那张与纯元相似却已显老态的脸,交替浮现——这简直是对他心中无瑕白璧的亵渎!
“甄远道,其心可诛!”他声音里浸着寒意,“鄂敏那边,如何了?”
侍立在下首的张廷玉躬身回道:“回皇上,目前瓜尔佳·鄂敏收集到一些传言,但未掌握实证。还需些时日,方能一举成擒。”
皇上冷哼一声:“朕容他不得!”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角鎏金冰鉴上凝结的水珠,语气稍缓,“朝中经历此番动荡,正是用人之际。那些根基浅、心思纯、只知忠君报国的,要留心拔擢。”
张廷玉心领神会,这正是皇帝惯用的“孤臣”之道。他略一沉吟:“皇上圣明。都察院因审理隆科多一案已不堪重负,现又增甄远道案,文书卷宗堆积如山,经办之人亦需格外谨慎得力。臣观……行人司行人安陵远,办事勤谨,心思缜密,且其岳家乃清流文士,并无实权,根底干净。或可擢升为正七品都察院都事,协理此案文书,以效犬马之劳。”
皇上甚至未曾细看张廷玉呈上的名录。安陵远,似乎是永寿宫那个沉默安分的泠贵人的兄弟。官职低微,家世不显,正是他最放心用的那类人。此刻他心烦意乱,只想快些了结这些琐事。
“准。”皇上挥了挥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烦躁,“让他好好当差,莫负朕望。”
“臣,遵旨。”张廷玉深深躬下身,掩去了眸中一闪而过的了然。今日早朝后,昭妃表弟梁世铮一系的官员,已“恰到好处”地在他面前盛赞了安陵远的缜密。昭妃娘娘的手腕,当真是春风化雨。这个顺水人情,他乐得成全。
处理完政务,那被强行压下的烦躁却并未消散,反而在寂静中愈发清晰。 皇上倏地站起身,吓了苏培盛一跳。
“出去走走。”
“嗻。”
皇上信步走着,苏培盛觑着脸色,小声提议:“皇上,翊坤宫就在前头,华贵妃娘娘那儿的小厨房点心最是爽口……”
皇上未置可否,脚步却已转向翊坤宫。
翊坤宫内,年世兰正对着一盆开败的芍药出神。闻通报,她眼底的冷寂瞬间被明媚的笑容覆盖,起身迎驾的动作流畅而优雅,却在皇上伸手欲扶时,不着痕迹地侧身去端茶盏,恰好避开。
“皇上尝尝这新贡的雪顶寒翠,”她将茶盏轻推过去,自己却不落座,反而倚着窗。
皇上眉头微拧:“朕过来看看你,你现在如何?”
年世兰眉间蹙起一抹轻愁,“臣妾近日总是心神不宁,对着残花败柳都能伤怀半日。”
皇上见状,脸色便沉了下来,指尖在茶盏边缘不耐地敲了敲。“华贵妃!”他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悦,“朕知你为那孩子伤心,可朕心中又何尝好受?你是朕的妃嫔,理应善解人意,为朕分忧,怎可一味沉溺自身情绪。”
年世兰回以一抹苦涩而温柔的笑:“皇上恕罪。只是臣妾想起……若静贵人那孩子还在,或许……”她语带哽咽,适时偏过头去,用绢角轻按眼角,旋即又强颜欢笑道,“臣妾失态了。莳嫔妹妹性子明媚,不似臣妾这般暮气沉沉,定能让皇上舒心。”
皇上看着她这般“强忍悲痛”还“一心为他”的模样,心头那点不悦化作了些许怜惜与不耐:“罢了,你既需要静养,朕便改日再来看你。”
待那明黄身影消失,年世兰脸上的悲戚瞬间褪去,如同摘下一张面具。她平静地对灵芝说:“收拾了吧。”
他需要的是一朵解语花,而不是一个需要他费心安抚的怨妇。而他不知道的是,这份“清静”,正是年世兰此刻唯一想从他这里得到的东西。她不需要争宠,她只需要稳稳地坐在“华贵妃”的位置上。至于皇帝那点怜惜,不过是维系地位的工具罢了。
不知不觉,竟走到了碎玉轩附近。皇上脚步猛地顿住,目光阴沉地掠过那紧闭的宫门。里面住着他曾经颇感兴趣的甄嬛,以及她那个至今未曾赐名、连满月宴都草草了事的女儿。
一想起甄嬛生产那日斑驳的泪容,再联想到她那已显老态的母亲,一股被亵渎、被冒犯的怒火便再次涌上心头。甄远道可恨!他教出的女儿,连同他那肖似纯元的夫人,都一样可恨!
一股混合着被亵渎与迁怒的邪火再次涌上心头。“回养心殿!”他几乎是咬着牙,生硬地吐出命令,仿佛要借此驱散脑海中那张不受控制浮现的、已然“瑕疵”的脸。
皇上脸色更加阴沉,那股无处发泄的邪火,让他看什么都不顺眼。 也正是在这时,他敏锐地发现,无论是在御花园,还是途经某处宫苑,总能看到那么一两个宫女或低阶嫔妃,眉眼间带着几分纯元的风韵。
起初他还以为是巧合,可见得多了,一股被窥探、被算计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了上来。他猛地停下脚步。“苏培盛。”
“奴才在。”苏培盛心头一紧。
“这宫里……何时多了这么多‘相似’的脸孔?”他语气冰冷,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是朕从前未曾留意,还是近来……有人太过‘用心’了?”
苏培盛头皮发麻,腰弯得更低了:“回皇上,奴才愚钝……许是内务府遴选宫女时,底下人揣摩上意,走了歪路……”
“揣摩上意?”皇上嗤笑一声,目光锐利如刀,“朕倒不知,朕的‘意’,何时成了这般模样!”他几乎立刻断定是皇后搞的鬼。只有她,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动机,不断地用这些拙劣的仿品来提醒他,膈应他!那荣答应就是她的宫里人,这个认知让他对皇后那惯常的“贤德”姿态,生出了难以言喻的厌烦。
前朝有甄远道这等“欺君”之臣,后宫皇后心思不纯,莞嫔面目可憎……一种被四面八方的“不完美”和“算计”包围的窒息感,让他胸中的暴戾几乎要破膛而出。
就在这时,仿佛是为了寻找一个情绪的出口,一个模糊的记忆闪过脑海—— 那日在御花园见到的甄府幼女,惊鸿一瞥,眉眼灵动,尚带稚气。
就在这极致的烦躁与窒息中,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劈下的闪电,清晰地照亮了他的出路——既然成熟的“仿品”都已令人失望,那么,一个全新的、未经雕琢的……比如,甄家那个未曾婚配的幼女,会不会更接近那份最初的完美?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疯狂滋长,瞬间压倒了所有烦躁,变成了一种势在必得的偏执。
“苏培盛。”
“奴才在。”
皇上望着远处被夕阳染得如血般刺目的宫墙,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去查查甄家幼女。”
“嗻。”苏培盛将头埋得更低,心中已掀起滔天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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