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晋宫嫔觐见中宫之日。
寅时才过,六宫已是灯火通明,人影绰绰。庄贵人沈眉庄身着规制的浅粉色宫装,静静候在咸福宫门外的熹微晨光里。露水沾湿了石阶,她纤长的身影在宫灯映照下,凝练如一幅淡彩工笔。
敬嫔扶着宫女的手出来,见她候在门外,微微颔首:“倒是来得早。”
“给娘娘请安。”沈眉庄敛衽行礼。
二人便带着随侍宫人前往皇后的景仁宫。将至宫门时,恰见另一行人自东六宫方向迤逦而来,正是住在延禧宫的几位。
富察贵人穿着一身湖蓝色宫装,珠翠璀璨,步履矜持。夏冬春跟在一侧,身着藕荷色宫装,发间珠翠虽减了半数,却依旧透着股喜庆。她微垂着眼,强绷着一派稳重,反倒显得有些不甚自然。泠答应安陵容安静地跟在最后,雨过天青色的宫装衬得她身姿纤弱。
东西两路的人马恰在景仁宫门前汇合。众人依礼相见。夏冬春一见到沈眉庄,眼睛顿时亮了,碍于规矩只得压低声音:“眉庄姐姐,等会儿散了,我们去你宫里说话可好?”
沈眉庄含笑点头,目光与安陵容短暂交汇,彼此心照不宣。
景仁宫殿宇恢弘,早有宫女垂手侍立,引着众人入内。敬嫔自去与相熟的嫔妃寒暄,沈眉庄则与富察贵人、博尔济吉特贵人相互见礼。
“早就听闻济州风光与京中大不相同。”博尔济吉特贵人声音爽朗,腕间的玛瑙镯子随着动作轻轻相撞。
沈眉庄从容应答:“济州临海,与草原风光确实各异其趣。春日里跑马,能闻到海风的气息。”
她娓娓道来济州风物,既不刻意讨好,也不过分热络。富察贵人矜持的神色渐渐松动,偶尔问及马鞍制式。
正说话间,甄嬛袅娜而至。她一身月白绣玉兰宫装,清雅出尘。“眉姐姐。”这一声唤得轻柔,人却已自然地介入三位贵人之间,将原本的谈话轻轻截断。
富察贵人与博尔济吉特贵人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沈眉庄闻声侧身,见她已来近前,便含笑颔首:“莞常在安好。”
甄嬛见她如此疏淡,眼底闪过一丝黯然,面上依旧温婉含笑。
沈眉庄不欲多言,轻声提醒:“时辰将至,该准备了。”众人依序站定。第一排左为博尔济吉特贵人,右为富察贵人,沈眉庄虽与她们同位且有封号,却不着痕迹地略后半步,将自己隐在富察贵人侧后方的位置,既不逾矩,又敛去了锋芒。
敬嫔在远处看见庄贵人因汉军旗身份自谦退后的懂事,赞许地点了点头。甄嬛自恃是常在中有封号的独一份,径直站上第二排右侧,将一位蒙军旗的常在挤向了后方。
“皇后娘娘驾到——”
皇后面容温婉,在剪秋的搀扶下缓步入座。众妃依礼参拜,还未起身,又闻通报:
“华妃娘娘到——”
但见年世兰云鬓高耸,珠翠环绕,艳光迫人。她行至御前,虚虚一礼:“给皇后娘娘请安。”
“妹妹平身。”皇后笑容温婉。
待华妃落座,新晋宫嫔正式向皇后行三跪九叩大礼。礼毕,又转向华妃行礼。华妃却似浑然不觉,把玩着耳上的翡翠耳环,与皇后说着今岁新贡的料子。
夏冬春腿脚轻轻发颤,安陵容脸色发白,却仍勉力维持。沈眉庄垂眸静立,仿佛浑然不觉疲累。
皇后见敲打得差不多了,方温声提醒:“华妃妹妹,新晋的妹妹们还行着礼呢。”
华妃这才慵懒抬眼,漫不经心道:“都起来罢。”目光如羽扇扫过众人,最终停在甄嬛身上,“哪位是莞常在?”
甄嬛心下一紧,趋步上前,再次行礼:“臣妾甄嬛,参见华妃娘娘。”
华妃并不叫起,只将她细细打量,见她低眉顺目,却难掩那份清丽,想起皇帝亲赐的“莞”字,心中妒火暗燃。她轻笑一声,语带玩味:“哦?果然生得标致,我见犹怜。抬起头来,让本宫仔细瞧瞧。”
甄嬛依言抬头,目光依旧谦顺低垂。
“嗯,确是个美人胚子。”华妃点了点头,语气却陡然转冷,“不过,这后宫之中最不缺的就是美人。凭几分颜色便想兴风作浪,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和福气。”
这话已是极重的敲打。殿内气氛瞬间凝滞,夏冬春吓得大气不敢出,连安陵容都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甄嬛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声音依旧平稳:“华妃娘娘仪态万千,雍容华贵,才是真正令人倾倒。臣妾蒲柳之姿,萤火之光,怎敢与明珠争辉?不过是尽心侍奉皇上、皇后,恪守本分罢了。”
“好一个‘恪守本分’!”华妃纤长的护甲轻轻敲击着紫檀木椅的扶手,发出笃笃的轻响,每一声都敲在人心上,“本宫听说,你在学习宫规期间,曾高谈阔论,说什么‘以色侍人,能得几时好’?年纪轻轻,见识倒是不凡。就是不知,你这番高论,是说给谁听的?”
这一问极为刁钻狠辣,直接将甄嬛架在了火上。若承认,便是对皇上不敬;若不承认,便是欺瞒高位妃嫔。
甄嬛后背沁出冷汗,她知道这是生死关头,必须谨慎应对。她再次叩首,声音清晰而坚定:“娘娘明鉴。臣妾当时所言,并非妄议圣心,而是深感自身才德浅薄,唯恐有负圣恩。娘娘风姿,如明珠璀璨,臣妾望尘莫及,唯有以娘娘为楷模,时时勤修德行,方不辜负入宫侍君的本分。”
她这番话,既解释了自己当初的言论是出于自省,又将华妃高高捧起,赞其“明珠璀璨”,德行与容貌并重,让人无从挑剔。
华妃被她这番滴水不漏的回话噎了一下,若再纠缠,反倒显得自己气量狭小,揪着新人不放。她冷哼一声,虽心有不甘,却也不好再当众发难,只得悻悻道:“好一张巧嘴!罢了,起来吧。但愿你真能如自己所说,安分守己。”
“谢娘娘教诲。”甄嬛这才暗暗松了口气,谢恩起身,退回队列之中。
皇后又训诫数语,觐见终了。
众人正欲告退,忽闻华妃慵懒之声再起:“庄贵人,留步。”
顷刻间,所有目光齐聚沈眉庄身上。她心头微凛,面色沉静出列,敛衽为礼:“华妃娘娘金安。”
华妃将她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番,丹蔻指尖轻轻点着椅臂,笑道:“果然是好仪态,好气度,怪不得皇上和太后都青睐有加,一入宫便赐了‘庄’字封号,这可是天大的恩宠啊。”
她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带笑,却透出几分锋芒:“你父亲沈自山在济州任上,做得倒是不错。本宫的兄长年大将军前日来信,还提及济州军务,说是……颇有章法。”
沈眉庄深深低下头,声音沉稳不见波澜:“皇上隆恩,父亲唯有竭尽全力,以报君恩。臣妾年少无知,初入宫廷,日后若有行差踏错之处,还望娘娘时时教诲。”
华妃兴味索然地冷哼一声,扶了颂芝的手,迤逦而去。
出了景仁宫,敬嫔体贴地对沈眉庄道:“你们姐妹自去说话罢,我与欣常在约了逛园子,你们也能自在些。”
沈眉庄正要与夏、安二人离开,甄嬛却带着浣碧拦住了去路。
“眉姐姐,”她声音带着哽咽,“你要与嬛儿生分了吗?”
不远处,富察贵人与博尔济吉特贵人故意放慢脚步,饶有兴致地看向这边。
沈眉庄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平和:“莞常在说笑了。只是早就与夏妹妹、安妹妹有约,急着回宫准备罢了。”
甄嬛刚要开口,夏冬春已经不耐烦地扯了扯沈眉庄的衣袖:“眉庄姐姐,再不走点心该凉了!”说着又瞥了甄嬛一眼,“我同你不熟,一处待着不自在。你若要寻人,另约时辰罢。”
安陵容适时莞尔,声柔似水:“您瞧夏姐姐,总算记得改口了。先前总脱口唤入宫前的‘沈妹妹’,可见教引姑姑的心血未曾白费。”
甄嬛脸色一白,眼睁睁看着三人相携离去。阳光透过宫墙,将三个并肩而行的身影拉得修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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