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无声硝烟
宇文阀大军退避三十里,吴郡城头弥漫的烽火与血腥气,在接连两日的细雨冲刷下,渐渐淡去。坍塌的垛口被连夜用砖石木料紧急填补,染血的墙砖被反复刷洗,城下堆积的尸体也被双方遣人趁夜收敛、焚烧或掩埋。战争的创伤在表面被迅速抚平,仿佛那场惨烈的攻防只是惊醒吴郡繁华梦魇的一场短暂噩梦。
然而,真正的硝烟,并未散去,只是从城墙上的刀光箭影,转入了更隐蔽、更复杂的领域。
宇文阀大营,中军大帐。
气氛依旧凝重,却少了前日的死寂,多了几分压抑的躁动与算计。宇文成都端坐主位,脸色已恢复大半,只是眼底深处那抹惊悸与怨毒,更加深沉。案几上摊开的,不再是军事舆图,而是数份来自不同渠道的密报、名录,以及一份用朱笔圈点过的吴郡周边地形、水系、村落分布详图。
“……将军,‘影字营’与‘暗枭’已悉数散出,共分十七路,潜入吴郡外围十二镇、五处关键渡口、以及沿运河三处水闸附近。所需毒物、火油、谣言脚本已分发到位。”一名负责情报的将领低声禀报,“只是……吴郡城内,柳家盘查极严,尤其是对生面孔与大宗物资,我们的人几次试图混入,皆被识破,损失了六名好手。城内行动,暂难展开。”
“无妨。”宇文成都声音冷冽,“城外的果子,先摘了。传令下去:第一,三日内,我要吴郡周边至少三处主要水源地被投毒或破坏,范围不必大,但要造成恐慌,让百姓不敢饮用河水井水;第二,散布瘟疫谣言,就说柳家勾结妖人,触怒上天,故降下兵灾与疫病于吴郡;第三,挑选几处与柳家商贸往来密切的村镇,制造几起‘盗匪’劫掠惨案,嫁祸给柳家护卫不力,甚至暗示是柳家纵兵为匪!”
他顿了顿,眼中寒光闪烁:“另外,以我的名义,草拟一份‘讨贼檄文’,细数柳家及李凯十大罪状——勾结妖邪、擅杀大将、焚毁官仓、袭击漕运、盘剥乡里、蓄养私兵、抗拒天兵、惑乱民心、私造军械、图谋不轨!着善书者誊抄千份,连同一些‘证据’(伪造的柳家与‘魔头’往来书信、私铸兵器图样等),由快马秘密送往洛阳、长安,以及江南各郡官衙、世家、武林名门!我要让天下皆知,吴郡柳家,已是国贼!”
他要从水源、人心、经济、舆论全方位绞杀柳家,将其彻底孤立、污名化,为最终的政治与军事围剿铺平道路。
“将军妙计!”谋士赞叹,“只是……那李凯若再次出手……”
“他出手更好!”宇文成都冷笑,“他若对散布谣言的百姓、破坏水源的‘流民’出手,坐实的便是‘暴虐嗜杀’!他若不出手,便只能眼睁睁看着吴郡变成一座恐慌蔓延、水源断绝、商贸凋敝的孤城!我倒要看看,他那‘神仙手段’,能不能变出水来,能不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他要用最阴毒、最无赖的方式,逼迫李凯做出选择,无论怎么选,都将陷入被动。
凝香阁,雅阁。
“引梦幽”的香气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冽如雪后松针般的冷香。婠婠(绾绾)换了一身鹅黄色的襦裙,正对着一盘残局,独自弈棋。黑白棋子交错,看似杂乱,却暗藏杀机。
黑衣女子无声进入,躬身禀报:“小姐,柳忠之子柳小虎已醒,虽有些虚弱,但已无大碍。柳忠对‘仁和堂’感激涕零,今日又亲自上门致谢,奉上了重礼。‘暗香引’已顺利种下,柳忠心神中那缕依赖与感激正在缓慢滋长,约莫再有三五日,便可尝试初步引导。”
婠婠落下一枚白子,封住黑棋一条大龙的气眼,嘴角微扬:“很好。不必急于引导,让他这份‘感激’发酵得再醇厚些。接下来,通过‘仁和堂’掌柜,以‘关心病后调理’为名,送些安神滋补的药材过去,夹杂些能轻微影响情绪、却不伤身的‘安神散’。同时,可‘无意间’透露,掌柜有位远房表亲在城中开了间绸缎庄,近日新进了一批江南罕见的蜀锦,价格‘极为公道’,柳忠若有需要,可优先选购。”
她要通过这种润物细无声的方式,逐步建立与柳忠更紧密、更“自然”的联系,并将自己的触角,借着柳忠的采买职权,悄悄探入柳府日常用度的更多环节。
“另外,”黑衣女子继续道,“宇文阀开始在外围村镇动作,投毒、散布谣言、制造事端。我们要不要……”
“不必干涉。”婠婠拈起一枚黑子,把玩着,“宇文成都越疯,吴郡越乱,柳家越焦头烂额,才越显不出我们的‘小动作’。甚至……必要时,可以暗中帮宇文阀一把,让某些谣言传得更快些,让某些‘意外’看起来更合理些。记住,我们的目标是李凯和他身上的秘密,不是帮柳家守城。”
她将黑子轻轻放在棋盘一角,那里看似无关紧要,却隐隐与中央的白子形成了某种呼应:“查柳家青衣精锐背景之事,进展如何?”
“有些眉目了。”黑衣女子回道,“其中数人,家眷不在吴郡,或在江北,或在其他郡县。已派人秘密接触,但尚未找到合适契机。还有一人,名叫柳青,负责太湖方向水寨事务,其母早亡,父亲是个赌鬼,欠下巨债,三年前不知所踪,据说可能已被人沉了太湖。柳青对此事似乎一直耿耿于怀,视为心病。”
“赌鬼父亲……沉尸太湖……”婠婠眼睛一亮,“有趣。想办法把这条线坐实,最好能‘找到’他父亲的‘遗物’,或者某个‘知情者’。心病还需心药医,而心药,往往掌握在最懂人心的人手里。”
“是。”
“对了,”婠婠忽然想起什么,“那位李公子,近日可有什么动静?”
“自那日城头显圣后,便再未公开露面。听竹轩依旧封闭,柳元度每日都会前去请示,但无人知晓具体情形。柳府内部运转如常,只是戒备更加森严。”
婠婠若有所思:“高处不胜寒啊。越是强大,往往越是孤独。或许……他也需要一些‘特别’的交流?去准备一份拜帖,以‘凝香阁绾绾’的名义,措辞要恭敬而含蓄,表达对‘李公子’神乎其技的仰慕与对江南乱局的‘忧心’,请求一见,论道解惑。不必指望他立刻接见,这只是……投石问路。”
她要看看,那位看似超然物外的李公子,对阴癸派这种“彬彬有礼”的试探,会作何反应。
吴郡城内,市井之间。
看似平静的街巷,已开始流传一些令人不安的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东门外十里铺的井水,昨天突然变绿了!打上来的水有股怪味,李家婶子家的鸡喝了,当场就扑腾死了!”
“何止啊!西边大王庄也出事了,好几户人家上吐下泻,请了郎中都说是水里有毒!”
“唉,这兵荒马乱的,怕是触怒了哪路鬼神吧?我看呐,跟城头那个……”
“嘘!慎言!你不要命了!”
“怕什么?我听北边来的行商说,朝廷已经发了檄文,说咱们吴郡柳家……唉,不说了不说了。”
恐慌如同看不见的霉菌,在潮湿的空气中悄然滋生、蔓延。尽管柳家巡逻的护卫加强了对水源地的保护与巡查,并张贴安民告示,宣称是“敌军奸细投毒”,已加强戒备云云,但猜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难以根除。
柳府内,柳元度看着各地汇总来的“异常报告”,眉头紧锁。宇文成都的毒计,见效了。破坏容易,重建信任难。尤其在水源和瘟疫这种关乎生死的大事上,一点点风吹草动都可能引发大规模的恐慌。
“家主,柳忠求见,说是来禀报这个月府中采买用度,另外……他想为上次‘仁和堂’赠药之事,再次当面致谢。”一名管事通报道。
柳元度挥挥手:“让他进来吧。”他并未将柳忠这个级别的管事与“暗香”联系起来,只当是寻常汇报。
柳忠小心翼翼地进来,行礼后,递上账册,又千恩万谢地说了许多对“仁和堂”掌柜的感激之词,言语间充满了后怕与庆幸。
柳元度随意翻看着账册,安慰了几句,便让他退下了。他并未注意到,柳忠在退出书房时,眼神略显空洞,袖中手指无意识地捻动了一下,仿佛在回味某种安心的气息。
听竹轩内。
李凯缓缓睁开双眼。识海中,世界珠空间边缘的混沌气流,比前几日更加活跃,正缓缓吞吐、炼化着从外界吸收而来的驳杂“气息”。这其中,有城外的杀伐余韵,有城内的恐慌与猜疑,有忠诚与感激,也有那几缕越来越清晰的、阴柔粘腻的“暗香”。
元初的光晕似乎对这些“暗香”气息格外敏感,传递出一丝混合着警惕与好奇的意念,仿佛在问:这些是什么?能吃吗?
“还不是时候。”李凯以意念安抚元初。他“看”着那缕与柳忠相连的“暗香”,如同观察着一条缓缓游向饵料的鱼。
他也“听”到了城中渐起的流言,感受到了水源被破坏带来的恐慌,更“感知”到了宇文阀大营中那股更加阴冷恶毒的算计气息,以及……凝香阁方向,那份即将送出的、措辞“恭敬”的拜帖。
无声的硝烟,已弥漫在吴郡的每一寸空气里,渗透进水源,钻进人心,甚至试图飘向他的听竹轩。
“有意思。”李凯低语,指尖一缕混沌真元浮现,化作一个小小的漩涡,将轩外空气中一丝极淡的、试图悄然渗透进来的异种精神力(来自婠婠的试探性感知)无声吞噬、分解。
他没有阻止那封拜帖,也没有立刻清除城中的“暗香”与流言。
风暴眼的平静,往往是更大风暴的前兆。他要看看,这些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能将这潭水搅得多浑。
而他手中的世界珠,正需要更多、更复杂的“养料”,来孕育真正的蜕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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