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谛听
竟陵城的夜晚,比白天更火。
不是那种市井喧嚣的活,是另一种,藏在阴影里,流淌在暗渠中的活。白日里规规矩矩的店铺关了张,一些白天不见踪影的营生,便如同夜鼠般,窸窸窣窣地冒了出来。赌档里骰子碰撞的脆响,暗娼门扉后压抑的调笑,还有那些在街角阴影里快速交割、旋即分开的人影,构成了这座城池不为人知的另一张脸。
城南,紧挨着污水横流的“龙王渠”,有一片低矮拥挤的棚户区。这里的房子像是随意堆叠在一起的破旧盒子,勉强能遮风,却挡不住无孔不入的潮气和贫穷的味道。空气里常年混杂着劣质酒气、汗臭和某种食物腐烂的酸味。
“老烟枪”的摊子,就支在一个快要塌掉的窝棚旁边。几块破木板搭成的台子,上面摆着些蔫了吧唧的菜叶,几个干瘪的萝卜,还有一小堆品相极差的粗盐。一盏昏黄的油灯挂在歪斜的竹竿上,灯焰被穿巷风吹得忽明忽灭,在地上投下鬼影般摇曳的光斑。
老烟枪本人,是个干瘦得如同风中残烛的老头,穿着一身油光锃亮、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破棉袄,蜷缩在一个小马扎上,吧嗒吧嗒地抽着一杆铜锅旱烟。烟雾缭绕,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被烟熏得眯缝着、却偶尔闪过一线精光的眼睛。
他这摊子,基本卖不出什么东西,更像是个摆设。但他这人,在这片棚户区,却是个角色。谁家丢了只鸡,哪家汉子偷了人,甚至码头上明天要来几船私货,官府最近在查什么案子,他好像总能知道点风声。代价嘛,不过是一两个铜子,或者几口劣酒。
今夜有些不同。
一个穿着半旧黑衣、身形精悍的汉子,悄无声息地停在了摊子前。他没看那些烂菜叶,目光直接落在老烟枪被烟雾笼罩的脸上。
老烟枪抬了抬眼皮,没说话,继续吧嗒他的烟。
黑衣人从怀里摸出一个小银角子,约莫二钱重,轻轻放在摊子上那些干瘪的萝卜旁边。银角子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冷清的光。
老烟枪抽烟的动作顿了一下,浑浊的眼睛里那线精光闪了闪。二钱银子,够他这摊子摆上大半年了。
“打听个事。”黑衣人开口,声音低沉,没什么起伏。
“客官想问什么?”老烟枪的声音沙哑得像破锣。
“近来城里,有没有生面孔,特别打听飞马牧场,或者……一个姓李的年轻人?”黑衣人问得直接。
老烟枪眯着眼,嘬了口烟,缓缓吐出:“飞马牧场……那可是个大菩萨。打听的人,一直都有。官面上的,江湖上的,都有。”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至于姓李的年轻人……倒是有几波人私下问过,说的含糊,像是摸不着门路。”
“都是些什么人?”
“有一波,像是北边来的,口音硬,带着股行伍气。有一波,说话阴柔,出手倒是阔绰,像……宫里出来的?还有一波,藏得最深,只露过一次头,问完就走,滑溜得很。”老烟枪说得不紧不慢,每个字却都带着价码。
黑衣人默默听着,又从怀里取出一个小银角子,放在第一个旁边。
老烟枪脸上的皱纹似乎舒展了些:“北边来的那几个,落脚在城东的‘悦来’客栈,包了个独院。宫里气的那波,在‘百花楼’有个长包房。最滑溜的那波……只知道他们常在码头三号仓库附近晃悠。”
黑衣人点了点头,没再问,也没拿回银子,转身就走,身影很快消失在棚户区迷宫般的小巷深处。
老烟枪等他走远了,才伸出干枯如同鸡爪的手,飞快地将那两个银角子扫进袖子里,继续吧嗒他的旱烟,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半个时辰后,竟陵城西,一家门脸普通、后院却极其宽敞深邃的货栈里。
李凯坐在一间灯火通明的书房内,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桌上摊开着一张竟陵城的简图,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细小符号,标注着一些地点。
刚才那个黑衣人,正垂手站在下方,将老烟枪的话一字不落地复述了一遍。
“北边……可能是李阀,或者窦建德的人。宫里气……宇文阀的可能很大。滑溜的那波……或许是魔门的探子。”李凯听完,轻声自语,目光落在城图上的“悦来客栈”、“百花楼”和“码头三号仓库”。
他抬起头,看向黑衣人:“盯住他们。弄清楚他们具体是谁的人,来了多久,接触过谁,目的是什么。但不要打草惊蛇。”
“是。”黑衣人躬身领命,退了出去。
李凯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
这间货栈,明面上做着南北杂货的生意,实际上是“天枢”设在竟陵城内的一个情报枢纽,代号“瓦舍”。像老烟枪那样的底层眼线,在竟陵乃至周边城镇,这半个月来,已经被“瓦舍”以各种方式(金钱、武力、把柄)发展了数十个。他们散布在茶馆酒肆、码头货栈、赌档暗门,如同蜘蛛伸出的触须,捕捉着这座城池最细微的动静。
他称之为——“谛听”。
名字取自传说中伏地听音的神兽。
建立“谛听”,比他想象的要容易,也比他想象的更难。
容易在于,乱世之中,人命如草,一点银钱或是一点威慑,就能让很多人开口。难在于,如何从海量无用甚至虚假的信息中,筛选出真正有价值的东西,如何确保这些眼线的忠诚,如何构建一个高效传递和汇总信息的网络。
他借鉴了现代情报工作的部分架构,设置了单线联系、信息分级、交叉验证等基本规则。负责“瓦舍”日常运作的,是那个曾出现在三十里铺的长衫文士,名叫苏伦,是个屡试不第的秀才,心思缜密,不得志,被李凯的财力和手段收服。
但核心的分析和决策,目前仍由李凯亲自把握。
“谛听”还很稚嫩,如同一个刚刚学会爬行的婴儿,感知范围有限,传递信息的速度也慢。但它已经开始了工作。
除了监控外部势力的动向,“谛听”也在向内渗透。飞马牧场内部那些管事对与李凯的合作心存不满,竟陵城守军的换防规律,城里几家大户的底细和恩怨……一条条或重要或琐碎的信息,正通过不同的渠道,汇聚到“瓦舍”,经过苏伦的初步整理,最终呈送到李凯面前。
他知道自己手下缺乏真正顶尖的江湖探子,无法像阴癸派或慈航静斋那样,轻易获取核心机密。但他走的是一条不同的路——用数量和体系,去弥补质量的不足。用撒网的方式,覆盖底层,从细微处拼凑出整体的轮廓。
这需要时间,需要耐心,也需要大量的金钱投入。
李凯并不着急。
他回到桌前,拿起笔,在城图上“百花楼”的位置,轻轻画了一个圈,旁边标注了一个“宇”字。又在“码头三号仓库”旁,画了一个问号。
灯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墙壁上,随着火焰的跳动而微微晃动。
窗外,是竟陵城深不见底的夜。而“谛听”的触须,正在这片夜色下,悄无声息地蔓延,试图捕捉每一丝不寻常的涟漪。
夜还很长。而有些声音,只有最耐心的耳朵,才能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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