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的灰白光线,如同吝啬的施舍,自画廊破窗的缝隙艰难挤入,驱散不了满室阴冷潮湿的寒意,反将尘埃照得无处遁形,纷乱舞动。苏念再临这废弃之地时,手中多了个鼓囊的粗布包裹。
江迟蜷在角落一堆霉烂的麻袋上,似是睡了,眉宇却紧蹙着,长睫不时惊颤,显然不得安宁。听闻脚步声,他猛地惊醒,灰绿色瞳孔骤缩,直至看清是苏念,那几乎炸开的惊惧才缓缓沉淀,化作一种疲惫的、小心翼翼的顺从。他挣扎着想坐起,牵动肩伤,闷哼一声,脸色又白了几分。
“躺着。”苏念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将包裹丢在他手边,“干净的衣物,还有吃食。”
包裹散开,露出叠得整齐的粗布衣裤,虽廉价,却洁净。另有一包还冒着微弱热气的油纸包,香气勾人肚肠。江迟怔怔看着,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眼中掠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微光。自坠入这片无边黑暗的记忆深渊,饥寒与痛楚如影随形,这般寻常的温暖,于他竟已是奢望。
他伸出完好的右手,指尖微颤地触碰那温热的油纸包,又飞快地缩回,像是怕这不过是镜花水月,一触即碎。他抬眼望向苏念,眼神怯怯,带着探询。
“吃吧。”苏念偏开目光,语气硬邦邦的,似是不耐烦他这般磨蹭,“还没毒死你的打算。”
得了准许,江迟这才小心翼翼拿起食物,小口却急促地吞咽起来,看得出是饿极了,却仍竭力维持着一点可怜的仪态,不时因吞咽过快而呛咳,又慌忙压抑住,生怕惹了厌烦。
苏念 silent 看着,心中那名为利用的冰墙,某一处极细微的缝隙,似被这狼狈又可怜的吃相悄然撬动了一丝。她转身,故作打量这破败画廊,冷声道:“这地方虽破,暂且能遮风挡雨。比那旅馆后巷强些。”
她踱步至那面被江迟涂鸦了狰狞鬼面的墙壁前,驻足。焦黑的炭笔线条张牙舞爪,怨气冲天。
“画得倒是不错,”她语气听不出褒贬,“可惜,除了吓唬老鼠,一无是处。”
江迟进食的动作顿住,脸颊微微泛红,不知是窘迫还是别的,默默垂下了头。
苏念忽的转身,眸光锐利地落在他身上:“你说你控制不住要画?画这些……东西时,是什么感觉?眼前可会闪过什么画面?”
她问得突兀,带着审视的意味。
江迟被问得一怔,努力回想,眉心因专注而紧蹙,渐露痛苦之色:“……黑……很多黑……还有……冷……水呛进喉咙的味道……”他声音发颤,下意识地抱紧双臂,“……心口跳得厉害……像要炸开……别的……记不清了……”
又是水。苏念眸光微闪。这与她捡到他时浑身湿透、近乎溺毙的状态吻合。
“除了这些呢?”她逼近一步,声音压低,带着蛊惑般的引导,“可曾见过什么人?听过什么名字?比如……周凛?”
“周……凛……”江迟茫然地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名字,灰绿色的眼底一片空茫,唯有这个名字似乎触动了某根深藏的弦,引发一阵细微的战栗。他摇头,眼神痛苦:“……不知道……头……头好痛……”
见他如此,苏念不再逼问,心中却愈发肯定他与周凛必有关联。这失控的绘画,或许是突破他记忆封锁的一个缺口。
“从今日起,”她做出决定,语气不容置疑,“你若再想画,便画。但不得再于墙上胡涂乱抹。”她从带来的包裹里取出几叠粗糙的草纸和几根炭笔,扔到他面前,“画在这纸上。画你所见,画你所感,无论多混乱、多荒谬,皆需留下。”
江迟看着那叠纸笔,眼中掠过一丝畏惧,仿佛那不是工具,而是会引出可怕梦魇的媒介。但他对上苏念那双不容抗拒的眼眸,终究还是缓缓点了点头,伸出右手,将那叠沉重的草纸揽入怀中。
“我会……试着画。”他声音低哑,承诺般说道。
处理完此事,苏念目光落回他依旧渗血的肩头与那裂开的手套上。她沉默一瞬,自怀中取出伤药与干净布条。
“过来。”她命令道,语气依旧生硬,却已没了昨日那般粗暴。
江迟迟疑一瞬,仍是依言挪近了些,背对着她,乖顺地低下头,露出那段脆弱的后颈。拆卸旧布条时,他身体绷得极紧,牙关紧咬,预备着熟悉的剧痛降临。
然而,这一次,预料中的粗暴并未到来。女子的指尖依旧微凉,动作却较昨日明显放缓了些许,清理伤处、敷药、包扎,虽仍谈不上温柔,却精准利落,避开了不必要的折磨。
江迟紧绷的神经一点点松弛下来,身体不再那般僵硬。一种极其陌生的、微弱的暖意,自那被妥善处理的伤处悄然蔓延,与他记忆中唯有冰冷与痛楚的触碰截然不同。他垂着眼,感受着身后那人清浅的呼吸与偶尔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心底某片荒芜冰冷的角落,仿佛被这微不足道的“善待”撬开了一丝缝隙,透进一缕他不敢奢求的微光。
“……谢谢。”极低的一声,几乎含在喉咙里,带着不确定的试探。
苏念包扎的动作几不可察地一顿。随即,一声极轻的、意味不明的冷哼。
“少废话。你若死了烂了,我才是白费力气。”她手下最后一个结用力系紧,力道稍重,惹得江迟轻嘶一声。
她站起身,退开两步,仿佛要拉开这过于接近的距离,恢复惯有的冷漠姿态:“伤口若再裂开,我便用鱼线给你缝上。”
话语凶恶,却莫名驱散了方才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旖旎。
江迟默默拉好衣物,将那只破损的手套仔细整理好,遮住腕间不堪。
苏念环视这破败阴冷、四处漏风的空间,眉头蹙紧。长久下去,莫说养伤,便是活着都成问题。她需得尽快将这“画廊”收拾出来,至少得有个能遮风避雨、不引人注目的模样。这需要钱,需要材料,更需要时机。
“我需离开几日。”她开口,目光落回江迟身上,带着告诫,“这些食物清水,应够你支撑。老实待在此处,如同死物。若让我知你擅自外出,或引来旁人——”
她未尽之言,裹挟着冰冷威胁。
江迟身体一颤,立刻点头,眼神惊惶却坚定:“我不会……我不会给你添麻烦。”
“最好如此。”
苏念最后瞥了他一眼,转身欲走。
“念姐!”江迟忽又急切唤住她。
苏念驻足,未回头,只微侧过脸,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
“……你……”他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小心。”
苏念背影似是僵了一瞬。随即,她并未回应,只抬手随意挥了挥,像是拂开一只恼人的蝇虫,身影便干脆利落地消失在门外晨光熹微的巷弄之中。
画廊重归寂静。
江迟独自坐在角落,怀中抱着那叠粗糙的草纸,良久,缓缓伸出右手,极其小心地、触碰了一下肩上包扎妥帖的伤处。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与她指尖相似的、微凉的触感。
他沉默地拿起一根炭笔,铺开草纸。指尖颤抖着,却不再是全然的恐惧。混沌的黑暗与冰冷的海水似乎再次于脑内翻涌,他闭上眼,复又睁开,眼底挣扎与某种孤注一掷的决绝交织。
炭笔落下,于雪白纸面上,划下第一道浓重而扭曲的痕迹。
这一次,他画的并非狰狞鬼面。
依稀勾勒出的,竟是一枚模糊的、于深水中沉浮的……
奇异袖扣轮廓。其上的纹路,似曾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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