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画那番“与天下为敌”的宣告，如同在滚沸的油锅中泼入冰水，瞬间炸开了整个演武场。惊骇、难以置信、揣测、忌惮……种种复杂的情绪在无数道目光中交织，最终都化为死一般的寂静，唯有风声呜咽，吹拂着高台上那两道并肩而立的身影。
骨头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那些目光如同实质，试图穿透她的伪装，看清这具躯壳下隐藏的秘密。然而，比这些外界压力更让她心绪难平的，是身侧之人那不容置疑的维护。那份坚定，熟悉得令人心悸，又陌生得让她惶恐。
她微微侧首，看向白子画。他依旧面无表情，仿佛刚才说出那石破天惊之语的并非是他，可那紧抿的薄唇和眼底未曾消散的冰寒，昭示着他绝非玩笑。
“值得吗？”这三个字在她舌尖滚了滚，最终却未能问出口。她以什么立场问？一个失去记忆、连自己是谁都搞不清楚的“客卿”？
摩严的脸色由青转白，再由白涨红，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气到了极点。他死死盯着白子画，像是第一次认识自己这个师弟。为了一个女人，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他竟敢……他竟敢！
“好！好！好！”摩严连说三个“好”字，声音嘶哑，带着一种悲愤至极的颤抖，“白子画，你今日所言，我记住了！长留的万年基业，仙界的太平，竟都比不上一个妖女！”
“大师兄！”笙箫默脸色一变，急忙出声制止。“妖女”二字，在此刻无异于火上浇油。
果然，白子画周身气息骤然降至冰点，他未看摩严，目光却冷冷扫过全场那些因“妖女”二字而神色各异的众人，声音不大，却如同寒冰碎裂，清晰刻入每个人神魂深处：
“诋毁她者，便是与我为敌。”
没有威胁的语调，只是平静的陈述，却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威慑力。方才还有些蠢蠢欲动、想附和摩严的小派掌门，顿时噤若寒蝉，冷汗涔涔。
骨头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翻涌的酸涩。她上前一步，并非躲在他身后，而是与他真正并肩，清冷的目光直视摩严，以及他身后所代表的那股无形压力。
“世尊口口声声为长留，为仙界。”她声音平稳，不起波澜，“却因毫无根据的猜忌，在天下同道面前，率先对内发难，引人侧目。这便是世尊维护长留清誉、稳定仙界之法？”
她句句不提自己，只扣住“长留”与“仙界”的大义，反将了摩严一军。意思很明显：真正在损害长留声誉、扰乱仙界安稳的，是你摩严的无端猜忌和内部倾轧。
摩严被她问得一噎，脸色更加难看。
骨头却不给他反驳的机会，继续道：“邪气之事，长留自会清查。当务之急，是让仙剑大会顺利进行，向天下展示仙门团结，而非自乱阵脚，徒惹笑话。”她转向判官，语气不容置疑，“继续。”
判官被这接连的变故搞得心惊肉跳，闻言如蒙大赦，连忙高声宣布下一对比试者登场。虽然场中气氛依旧诡异，但比试总算是勉强继续了下去。
经此一事，再无人敢公开质疑骨头半分。就连摩严，也在笙箫默的连拉带劝下，铁青着脸坐回原位，只是周身散发的低气压，让邻近座位的人都感到呼吸困难。
高台上的风波暂时平息，但影响却如同涟漪般扩散至整个大会。
接下来的比试，看似照常，实则暗流汹涌。各派弟子登场，或多或少都会下意识地瞥向高台那抹素白身影，眼神中充满了敬畏、好奇，甚至是一丝难以言说的恐惧。白子画那毫不掩饰的维护，以及骨头本身深不可测的实力，都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在每个人心头。
林悦、赵清等弟子在后续的比试中发挥依旧稳定，甚至因为心中憋着一股要为客卿正名的气，表现得更加强势。每一次他们的胜利，都像是无声的回击，印证着骨头教导的正确与强大。
而之前败于蜀山凌虚的齐昊，自那日狼狈离场后便再未出现。有消息灵通的弟子私下传言，他被世尊禁足思过，怕是连后续的观战资格都被取消了。这无疑又给本就微妙的气氛增添了一抹谈资。
骨头重新坐下，表面依旧平静地观战，神识却高度集中。白子画那番宣告，看似震慑了宵小，但也可能将她推至更危险的境地。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敌人，或许会因此更加忌惮，但也可能……更加迫不及待地想要除掉她这个“变数”。
她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茶杯边缘。那缕阴寒的邪气……究竟来自何方？是针对她，还是针对白子画，亦或是……针对整个仙门？
“怕吗？”
白子画的声音通过传音入密，悄然在她心底响起，褪去了之前的冰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骨头执杯的手微微一顿，传音回道：“有何可怕。”她顿了顿，补充道，“只是，连累尊上清誉。”
“清誉于我，不过浮云。”白子画的回应很快，带着一种超然物外的淡漠，随即，那淡漠中又渗入一丝几不可察的暖意，“护你，方是本心。”
骨头的心跳漏了一拍，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本心……这两个字，重若千钧。
她沉默片刻，终是忍不住问出了那个盘旋已久的问题：“为何……待我如此？”她失去记忆，性情大变，与传闻中那个痴恋师尊的花千骨判若两人。他这般毫无保留的维护，究竟是因为她是“花千骨”，还是因为她是“骨头”？
高台之上，仙风拂过，带来远处桃林的浅淡香气。白子画目视前方激烈的比试，侧脸线条在光影中显得格外冷硬，却又透着一丝难以化开的孤寂。
许久，就在骨头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的传音才缓缓响起，带着一种历经沧海桑田的疲惫与坚定：
“因为，你只是你。”
无关记忆，无关身份，甚至无关爱恨。只是因为，你是你。
仅此而已。
骨头怔住了，心中那座冰封的堤岸，仿佛被这简单至极的一句话，凿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暖流混着酸楚，汹涌而出，瞬间淹没了她的感官。
她猛地低下头，借由垂落的发丝遮掩瞬间泛红的眼眶，将杯中已凉的茶水一饮而尽。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无法浇灭心头那簇骤然燃起的、陌生的火焰。
演武场中，法术碰撞的光芒依旧绚烂，喝彩声此起彼伏。但这一切，似乎都离她很遥远。她的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身侧那人清冷的气息，和那句在她心中反复回响的——
你只是你。
当众的维护，是霸道，是宣告，更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懂得与珍视。他维护的，不是那个需要他庇护的徒儿，也不是那个承载着过往爱恨的恋人，而是眼前这个褪去所有标签、只是“骨头”的她。
这份心意，比任何海誓山盟，都更让她心旌摇曳，无所适从。
仙剑大会，仍在继续。但有些东西，已经在无声无息中，悄然改变。
（第一百一十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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